龙年寻龙：韩愈笔下的岭南“潜蛟”，真的“化龙”了？

春节的脚步越来越近了！今年是龙年，在十二生肖中，如果说哪个生肖最能体现我们中华民族的丰富想象力，那非龙莫属。在很多人的印象中，龙是一种虚构的生物，现实世界中并不存在。不过，这不代表龙的原型也不存在。在中国大地上，曾有不少生灵“有龙之姿”。

01 鼍龙：鳄中萌宝——扬子鳄

现在仍然生活在我国长江中下游的湿地中的扬子鳄就颇有“龙姿”。这种身披坚硬“盔甲”的爬行动物被古人称为“鼍龙”，即古人认为它是龙的一种。以现代生物学的角度分析扬子鳄的生活习性，古人认为它是龙，并非全无道理。

初夏是扬子鳄的繁殖季节，雄性的扬子鳄会成群结队的聚集在水面上，昂首向天发出像敲鼓一样响亮的吼叫声，而这时恰好也是长江中下游的雨季。在阴雨天吼叫，这个场景，很难不让人联想到神话传说中“呼风唤雨”的龙。

不过，成年的扬子鳄一般全长只有1.5-2.1米，最大也不过2.46米长。因此，它外形比较“娇小”，与绘画和雕塑作品中气宇轩扬，威风凛凛的巨龙相比，显得憨厚可爱有余，而威武霸气不足。

图1：游泳的扬子鳄（图库版权图片，转载使用可能引发版权纠纷）

放眼世界，现存鳄目中的许多成员，如非洲的尼罗鳄、东南亚和澳大利亚的湾鳄、中南美洲的美洲鳄……这些大鳄鱼都拥有巨大的体型，体长最大可达5米以上，最大的湾鳄体长甚至可以超过6米，加上一身刀枪不入的坚硬皮内成骨和膜骨板，强大的咬合力和满嘴交错状排列的圆锥形利齿，均是其所处的生态系统中当之无愧的顶级捕食者，河流湖沼中的“水霸王”，比起“娇小”的扬子鳄，自然更具“龙姿”。那么，在我们中国，是否也存在过更具“龙姿”的大型鳄类呢？

图2：从左上角顺时针旋转依次为湾鳄、密西西比短吻鳄、恒河鳄（来源：Wikipedia）

02 答案，就在大文豪韩愈的文章里

1963年，在广东省现在佛山市的顺德区，人们在挖掘鱼塘时偶然发现了一具巨大的鳄鱼头骨，在其后的17年间又陆陆续续在珠江三角洲其他5地发现了同种鳄鱼遗骸；与我国现存的扬子鳄不同，这种巨鳄拥有修长的吻部，曾经一度被认为是马来鳄的骨骼，马来鳄属于长吻鳄科，切喙鳄亚科的切喙鳄属，现在还生存在东南亚的淡水河流和沼泽中。

图3：中华韩愈鳄的头骨（来源：Wikipedia）

而在随后的研究中，国内外的学者都开始注意到这些鳄鱼骨骸与现存的马来鳄存在一些不同之处，却与长吻鳄亚科（长吻鳄科的另一个亚科，现存的唯一成员是生活在南亚河流中的恒河鳄）有些相似，最终它们被确认为是长吻鳄科一个尚未被描述过的新种，并在2022年被命名为中华韩愈鳄（Hanyusuchus sinensis），属名纪念曾任潮州刺史并写下《祭鳄鱼文》的大文人韩愈。

图4：唐代大文豪韩愈（来源：Wikipedia）

这种消失的巨鳄怎么会和我们熟悉的唐代大文豪韩愈扯上关系？原来，目前发现的6具中华韩愈鳄骨骸其中带有砍痕的2具的死亡时间约在公元前14世纪到公元前10世纪，属于青铜时代，但是从东汉末年一直到明代，我国的都有古籍文献记载了岭南地区“体大如船，利齿如锯”的凶猛大鳄鱼出没甚至危害人畜的事件。

图5：中华韩愈鳄的化石分布范围，以及岭南鳄鱼的出现纪录（来源：Wikipedia）

唐朝元和十四年（公元819年），时任刑部侍郎的韩愈因为激烈反对唐宪宗迎接佛骨而被贬为潮州刺史，在上任后，韩愈见当地人饱受鳄患之苦，便将一猪一羊投入鳄鱼为害最严重的恶溪中，与栖息在这里的鳄鱼约定，三日之后“其率丑类，南徙于海，以避天子之命吏。三日不能，至五日；五日不能，至七日”，如果七天之后鳄鱼还不搬走，那就是“冥顽不灵”，韩愈就要组织当地人用强弓、毒箭对鳄鱼进行剿灭。

当然，鳄鱼是听不懂人类的语言的，更不可能因为一纸《祭鳄鱼文》就真的拖家带口全迁徙到大海里去，根据《后唐书》的记载，后来韩愈组织百姓猎杀鳄鱼，还向水中投入生石灰、硫磺等化学物质，在一段时间内甚至导致了当地鳄鱼的绝迹。而韩愈在潮州遇到的这种鳄鱼，是中华韩愈鳄的可能性极大。

03 性情凶猛的“渔夫”

中华韩愈鳄体型巨大，目前发现的6个个体中有4条是成体，体长在5.43~6.19米之间，最大的一具头骨长达94.5厘米，比现存最大的湾鳄的头骨还要长。

和吻部粗短，喜欢“嗑瓜子”的扬子鳄不同，中华韩愈鳄的吻不仅非常细长，上下颌间还排列着数量多且密集的锋利牙齿，颌齿的大小差异也不大。现存的两种长吻鳄科：马来鳄和恒河鳄也有着相同的身体结构，而这两种鳄鱼都是捕鱼的高手：这样的颌骨和牙齿最适合在水中快速左右横扫，咬住光滑且敏捷的游鱼。和现存的长吻鳄科一样，中华韩愈鳄或许也是个高效的“渔夫”，我国东南沿海淡水河流湖沼中数量庞大，种类繁多的各种大小鱼类，为它们提供了丰富的食物来源。

图6：根据中华韩愈鳄已发现的骨骼部位绘制的体型轮廓图（来源：Wikipedia）

除了捕食鱼类外，现存的马来鳄有时也会捕食猕猴、鹿、小野猪等较大的陆地哺乳动物，少数大个体甚至有攻击人类的记录，而韩愈鳄虽然吻部较为纤细，牙齿的尺寸却很大，甚至比马来鳄的牙齿更大。而古籍中对潮州历史上鳄鱼捕食獐鹿、熊甚至老虎，吞食当地人饲养的家畜，甚至翻舟伤人的记载比比皆是。可以想象，在当时，巨大的中华韩愈鳄是令当时的渔民唯恐避之不及的凶猛“蛟龙”。

图7：中华韩愈鳄复原图（来源：Wikipedia）

翻阅《说文解字》《论衡》《韵会》等我国古代典籍文献可知，蛟龙，是一种虚构的被归为龙的水生生物。对这种虚构生物的评价也莫衷一是，有的视其为恶物，也有的视其为神灵。对于“蛟龙的原型即鳄鱼”的观点，后世学术界支持者甚多，那么，中华韩愈鳄作为体型庞大、凶猛无比的“蛟龙”，为何消失在我们的视线中了，它是怎么像它的“虚构”形象——蛟龙一样成为“传说”的呢？

04 可疑的伤痕：破解“化龙”疑案

在多具中华韩愈鳄的骨架上，都发现了金属利器劈砍留下的伤痕，其中一个个体身上的砍痕多达17处，大多集中在鳄的头部，甚至有一个个体的头颅被古人的利刃整个砍下，这些显著的伤痕与前文提到的“韩愈灭鳄”的记载，足以反映当时在我国东南沿海的潮州，人与鳄鱼之间冲突的激烈程度。长久以来人为的捕杀，农业生产导致的生境破坏再加上明朝末年一场小冰期导致的气候转冷，最终导致中华韩愈鳄这一中国土生土长的巨鳄，从地球上灭绝消失了，庞大凶猛的蛟龙自此从现实中永远的走入了传说。

图8：中华韩愈鳄头骨上的砍痕（来源：Wikipedia）

如今，体型娇小的扬子鳄，也由于生境破坏、水污染、非法捕鱼和历史上的大量捕杀，种群数量不断下降，2001年全国野生扬子鳄的数量一度跌至不足130条，濒临灭绝。好在在科研和野生动物保护工作者多年持续不懈的努力下，扬子鳄的人工繁殖技术已经非常成熟，2022年，仅安徽省向野外放归的扬子鳄数量就多达370条。

野生扬子鳄种群的存在，对于长江中下游的湿地生态系统至关重要：它们既能作为捕食者控制一些物种的种群数量，也能吞食清理水中和陆地上的动物尸体，扬子鳄挖掘洞穴的习性更是在大大增强湿地涵养水分能力的同时，为其他种类繁多的野生动物提供赖以为生的栖身之所。希望这些伴随华夏文明一路走来的“小鼍龙”们，能在我们的关注和保护下重新兴旺地繁衍起来，在江河湖泽中继续自由地游弋下去，续写龙的传奇故事。

作者：胡恺 科普研学导师、CCTV-9纪录片频道科学顾问

审核：王宝鹏 国家自然博物馆地球科学部副主任、副研究员

出品：科普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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