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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个视角看历史:从“一九四二”图片展到灾难性遗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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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古领队,考古科普倡导者,考古学打开了新知识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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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刘文科

人类难免会遇到无法避免的危险,有时巨大的灾难会让一个高度发达的文明瞬间消失。灾难性遗址是灾难现场的凝固,给了我们另一个角度,来看待人类文明进程。

一 “一九四二”图片展

2013年,河南博物院与美国威斯康辛大学密尔沃基分校图书馆曾在河南省博物院联合举办了一次名为《福尔曼镜头下的中国·中原大灾难记事影音展》图片展。通过美国摄影师哈里森·福尔曼记录的1942年前后中原饥荒纪实影像,客观还原那个时代的历史。其中照片展示区共选取了大约近百幅福尔曼老式相机下的黑白照片,展览从地理环境、人物、食物、交通四个方面,再现了1942年前后的大饥荒时中原人民深受的灾难。

地理环境篇中,黄河淹没下的中牟(图一),败落不堪的郑州(图二),十户九空的村落,被剥去树皮的树木等展现了整个中原地区“千里无鸡鸣”的惨状。

图一、黄河淹没下的中牟

图二、灾害后的郑州一角

人物篇中,有老人、妇女和儿童在饥荒中的众生相(图三),人类在灾难面前表现出的各种不安、失落、忧愁、迷茫以及难言的苦楚都在这黑白照片中被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图四)。

图三、灾民众生相

图四、迷茫与苦楚的老人

粮食篇,啃树皮的饥民、掏树洞的孩童、被剥去树皮的大树、正在剥树皮的饥民、加工树皮和食用树皮等多幅照片再现了人们食不果腹的情景。(图五、六)。

图五、采集树皮

图六、食用树皮的难民

照片展示的最后一个部分是交通篇,在遭遇灾难之后,灾区的人们选择各种方式逃离自己的家乡,有步行、乘马车、乘火车等。(图七)灾难迫使人们逃离原居地,但是在一个没有目的的旅程中,更多的是迷茫与无奈,因此就多了一种新的称谓——“流民”。(图八)

图七、火车上的逃离者

图八、火车上的流民

实物展示区展出的是一些征集而来的逃荒文物,当初,饥民们就是带着这些篮子、篓子、箱子等背井离乡。睹物思景,这些展品加深了参观者对这段历史的记忆。出口位置有留言墙,这里记录了观众们参观完后的情绪和感受。(图九)

图九、观众在留言板前沉思

二 灾难性遗址

与这次照片展相比,大部分博物馆所展示的往往是人类文明中辉煌的一面。

但是,在历史的长河中,人类难免会遇到无法避免的危险,有时甚至会陷于绝境。这种无法抗拒的自然因素我们称之为灾难。以往,我们的展览也罢,研究也罢,对于灾难的关注并不多。但是,随着社会的发展,更多灾难性遗址的发掘,灾难性遗址公园的建设与灾难性遗址展示也逐渐走入人们的视野中来。

庞贝古城是世界最著名的灾难性遗址。这座城市始建于公元前 6 世纪,于公元 79 年在一夜之间被大爆发的维苏威火山喷发的石块、熔岩、火山灰吞没,大约 2000 多居民命丧于此。(图十)由于整座城市被火山灰掩埋,街巷和建筑面貌得到极好的保存。现在在庞贝古物馆里,灾难发生瞬间人们的反应和那个时代的生活场景,都被细致地展现在参观者眼前。人和动物的尸体腐烂后,呈空心状态,考古学家填以石膏,将遇难时候的人物精细地展现出来(图十一):有抱着母亲膝盖痛哭的小孩,有提着钱币的路人,有带着脚镣的奴隶,有坐在路边的工匠。这一工匠像“大卫”一样坐在道边,而这一坐就是几千年。(图十二),当然也有被固化了的人类的好朋友——狗(图十三)

图十 庞贝古城

(图片源自《考古通史》)

(在庞贝古城的陪衬下,维苏威火山是那样的安静祥和,但是通过古城的这些残垣,我们会感受到大自然的威严与肃杀。)

图十二 遇难者石膏模型

图片源自《WHAT WAS POMPEII?》

图十三 狗的石膏铸件

(图片源自《考古学:发现世界的秘密》)

图十一 提取遗体形状

(图片源自《考古学的理论、方法与实践》)

国内比较有名的灾难性遗址首推喇家遗址。 1999年被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和青海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组成的联合考古队发掘,此遗址入选“2002年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被称为“东方庞贝”。

据考古学家推测,引起喇家遗址灾难的是一场地震,随后而来的山洪和黄河大洪水将聚落彻底摧毁掩埋。在发掘中揭露了大规模的环壕和广场,尤其是全面揭露了一批因突发灾难事件而死亡的人骨遗骸。这些人骨的姿势、神态给人们极大震撼,直接还原了齐家文化时期的人类被突如其来的重大自然灾害所打击的第一现场。其中已经发掘的F4,房址内发现了14具骨骼,以妇女和儿童为主,其中18岁以下的未成年人10具,年龄最小的仅2岁;28~45岁的4具。这些遗骸表现了死亡前一刹那间的状态。他们姿态各异,有的曲肢侧卧,有的匍匐于地,有的上肢牵连。(图十四)在 F3 的东壁下有两具类似母子关系的遗骸,母亲怀抱住孩子跪在地上,两人相互偎依,这样无助、乞求上苍怜悯的神态令人动容。(图十五)后来经考古 DNA 实验检测显示:两者并不是母子关系。虽然如此,在危难时刻人性之美的迸发,还是深深打动了我们。而这些仅仅是喇家遗址中一个剪影而已。

图十四 F4场景照

(图片源自《青海民和喇家史前遗址的发掘》)

(在喇家遗址 4 号房址(F4)的一个屋子里,凝固了 14 个鲜活的生命。)

图十五 F3场景照

(图片源自网络)

图十六 出土的面条状食物

(图片源自网络)

(喇家遗址出土的食物,根据成分分析,其为大量的粟和少量的黍制成的面条状食物。也就是说这碗古老的面条是由小米面和黍米面做成的,与现在面条成分相比差别很大。)

除了喇家遗址,在国内还有其它的灾难性遗址。如三杨庄汉代遗址和江苏盱眙泗州城遗址。

三杨庄汉代遗址,位于河南内黄县梁庄镇三杨庄村,这一地区在两汉时期濒临黄河故道。由于黄河突然大规模的洪水泛滥,三杨庄被淤沙掩埋,后来成了黄河河道的一部分,整个建筑群的布局、农田垄畦、坍塌的墙体以及部分瓦屋顶得以原状保护。发现的庭院及其附属设施、大面积的农田及耕作原貌,均是汉代考古中的首次发现。江苏盱眙泗州城也是一处灾难性遗址,这一座规模庞大的古城,却最终淹没于多次洪水之中。

图十七 三杨庄遗址

(图片源自《河南内黄县三杨庄汉代庭院遗址》)

(青灰的汉代小瓦依然能展示出房屋主人的富足,它们再次面世已是千年之后。)

三 关于灾难遗址的思考

从目前来看,灾难性遗址的揭露和发掘数量较少。在人类的文明长河中,目前发现的这些屈指可数的灾难性遗址只是冰山一角,随着考古工作的深入,相信会有更多的灾难性遗址被揭露出来。

任何一处废弃的遗址在被掩埋后,沉默于地下,直到考古学家有幸某一天发现这里的蛛丝马迹后被揭露出来。所有的遗址都是一段历史的标记。人类在一个地区生活一段时间后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废弃掉原有的居址,前往他处择地生存。越是人类历史的前端,人类对自然环境的依赖程度越高,这种生活的方式越明显。

人类废弃掉原居址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外力的作用,即灾难。灾难分为自然原因和人为原因,当然,我们所讲的灾难性遗址往往是前者,因为自然力所引发的灾害具有不可抗拒性,并且危害更大。这些灾害有时会造成人类的大量死亡甚至一个区域的人群灭绝,如庞贝古城的火山爆发、喇家遗址的地震与洪水。这一类居址在外力的作用下会被瞬间凝固下来,在千百年岁月的掩藏下成为一处遗址。

由于灾难的发生是区域性的,在一个区域内所有的建筑或者生物(包括人)在外力作用下被完整地保留下来。就像庞贝古城被几乎原封不动地保存下来,为后来的人们提供了非常完整且详实的文物资料,这些资料甚至包括酒馆墙上的俚语,还有喇家遗址中被完全保存下来的那一碗面条(图十六)。诸如此类的资料在灾难遗址中数不胜数。考古学被认为是一门复原古代社会的学科,但大多数时候这种复原只能是尽力地接近历史的真相。灾难性遗址原封不动地停在了灾难发生的那一瞬间,没有任何扰乱或者造作,是历史的瞬间定格,是最真实的历史保存,对考古学来说是最好的标本。就三杨庄汉代遗址来讲,在洪水的袭击下,人类赖以生存的土地、房屋被完整地保留了下来,考古学家们从那散落的小砖瓦和耙理整齐的田地能够复原古代的房屋、田地的制度等。相对于其它的考古资料,灾难性遗址带给人们的不仅仅是一种视觉的震撼与触动,更多的是一种心灵深处的反思。

灾难性遗址是灾难的再现,是从另外的一个角度讲述的人类历史,是人类光辉的创造、精美绝伦的手工艺品、叹为观止的建筑等的对立面。在各种不可抗拒的灭绝性灾难的扼杀下,人类会失去自己世代生存的故乡,丧失亲人甚至自己的生命。这些灾难性遗址或展览再现了当时的人类在面对自然时的弱小与恐惧。人类一直以来都试图通过自己的努力达到对自然的利用与开发,人类的历史可以说就是与自然界不断斗争的历史。但是面对浩渺的自然界,人类的努力常常会显得微不足道、不堪一击。灾难甚至可能会使文化中断,或者完全消失,对已经非常发达的文明造成毁灭性打击。庞贝古城,这个当年古罗马第二大繁华富裕的城市,在瞬间就被毁灭了,昔日活跃在这里的文明也一并消失。庞贝古城和喇家遗址,所有区域内的大部分生命或者全部的生命迹象消失。而面对灾难时求生的欲望会让人类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如三杨庄汉代遗址,洪水的袭击导致三杨庄被湮没,但正如发掘者所言“所幸没有人类的伤亡”,可以想见当时的人们一定预见到了可能发生的灾难,并在灾难到来之前撤离此地。

任何一个学科都有自己视野的局限性,考古学也不例外。我们可以看见灾难遗址的惨烈景象,对于遗址之外的则无从察考。那么,喇家遗址和三杨庄遗址中的人们去哪里了呢?《福尔曼镜头下的中国˙中原大灾难记事影音展》用影像的资料回答了这个问题,那就是迁徙。这一种迁徙实际上同时也是文化的一种交流与撞击,当然,这种迁徙与碰撞不是所谓的“牧歌式”,而是异常残酷。正如照片展的引言所说,百万人的迁徙,在迁徙中死伤者不计其数。

(后记:通过1942图片展和灾难性遗址展示,我们深知在自然与灾难面前,人类是渺小的,甚至微不足道的。但是,根据图片、遗址与历史可知,虽然人类面对灾难,常常恐惧害怕、茫然无措,但是,却始终保持者主动与达观的的心态。多年以来,我看着图六中孩童们的笑脸,总是有些不解——明明是在逃难,明明是食不果腹,为何笑得的如此开心,本次整理这篇旧作时,我突然认识到,可能对于人类而言,希望的憧憬可以战胜痛苦的灾难。)

本文原刊于《大众考古》2013年3期,原名《换个视角看历史:灾难性遗址巡礼》。此次略有修改,并对其中的图片进行性了补充。作者为郑州市文物考古研究院副研究馆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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