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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普中国]-《地球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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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在此之前,我绝不会想到世界会变成这个样子。2027年6月7日15:20,十年前的今天风和日丽,是6月少有的凉快日子,而现在我为了躲避暴雨闯进了一家古典风格的咖啡店,咖啡店里只有店主一个人,冷气开得很小,但意外的冷清。店主是个金发碧眼外国男人,他在前台磨着咖啡豆。空气中流淌着久远的爵士乐,让我有一瞬间回到了从前。越来越多的人涌了进来,他们把咖啡店门口售卖的透明雨伞一抢而光。室内电子屏幕播放着最新的天气预报,这场暴雨会持续二十四小时。我想这些打着伞冲向室外的人,要么是畏惧老板扣工资,要么是畏惧即将更加残酷的暴雨,当然,大多还是畏惧咖啡店里的天价停留费。我点了杯最廉价的咖啡,请个病假不去上班。咖啡端到了面前,我等它慢慢变凉。老板继续磨着咖啡。这个年头,天气预报也不怎么可靠了。十年前“太极”现象之后,世界的气候就没正常过。剧变发生在中国夏天的夜里,短短一天内世界各地的降水量超过了数十年的平均值,赤道附近的沙漠出现降雪,随后各地陷入了长时间的干旱天气,南极的冰川大量融化致使海平面上升,淹没了陆地上广阔的沿海平原。当时谁都没有预料到,雪上加霜的海啸摧毁了数不尽的城市。世界陷入恐慌,各国政府安定人心商量联合对策。那之后再无如此极端的天气现象,但仅仅是处理灾后重建就已耗费大量人力物力。那场异变中活下来的人,谁也没有办法立刻接受沧海桑田的实施,我们都曾以为自己生活在和平年代,发展着,壮大着,却没有预料到世界对人类的惩罚只是一瞬间的背弃。一个“太极”就能将人类飞速发展的文明世界再次陷入恐慌之中。“绿色”口号喊了很久,国际合作走走停停。当灾难来临时,渺小的人类只能在惶恐中寻找拖延死亡的缝隙。我有些无聊,电视剧的情节还是和十年前一样毫无长进。老板重复着同一种动作,暗示着我需要找个话题。“这家咖啡馆才开的吧?”“上个月开的,这是我爱人的愿望。”老板关掉咖啡机,走到我旁边的椅子前坐下,“她去世了,在十年前的海啸中。”寂静。“请节哀。”我只能说这三个字。“没有什么悲哀,我很满足。十年前的太极,谁都不曾预料。”我点头,心却一颤。“如果我们预料得到,又有多少人会相信呢?”他看着我。我避开他的眼神,喝了一口咖啡,苦涩。暴雨声有些吵闹。“我知道你听见了,所以你活了下来。这世界上总有些人天生感知能力异于常人,仅仅是直觉都足以预测世界微小的变化。”这个男人微笑时的样子很诡异,就好像他对任何事情都了如指掌,上一次见这种表情还是在电视剧幕后黑手的脸上。但他确实知道些什么,他和Tom,我,都是同类。三年前我随科考队去非洲探测遭逢地震,索性全员安全无事,还救下一个黑人男孩。父亲去世的早,母亲在地震中下落不明,在被交给当地慈善机构前他精准地预测了几场余震。第一次预测后,科考队持怀疑态度,观察但信息也无法冒然公开,每一次预测距离发生的时间非常有限,根本无法转移人员。我们研究过他的身体机能,发现他能发出和接收特殊的脑电波,一种我们无法破解的生物信号。我们不知道他发往何处,但能确定一切信息来源于地球,于是将他称为“地球之子”。“再过十分钟,雨会停。”这个男人打断我的回忆,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你……怎么知道?”“直觉而已。”窗外的雨果真越来越小,然后男人轻数着“3,2,1”。雨停了。我要去见Tom。二穿上无菌服,戴好设备,走进了那扇为我打开的门,同为科学家的哥哥在门外的电子屏幕前注视着Tom每分每秒的脑部状态,而我,在无菌室里注视着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这个黑人男孩,十几岁,却瘦弱得像个幼儿。从受灾现场救回来时,他的身体机能十分正常,之后他拒绝进食,却对我们进行的实验却十分配合,输液维持生命也愿意接受。我们曾怀疑他得了厌食症,可是心理学家告诉我们,他的思维一切正常,正常得有些可怕。此刻我坐在他的面前,思索着如何开始交流。他抬头,缓缓将眯着的眼睛睁开,在灯的照射下,黑洞般的眼睛吸入了所有的光。“我的时间不多了。”虚弱的声音、微弱的喘息和他话中的内容成了鲜明照应。他闭上眼,颤抖着深呼吸。这一刻他真正像一个人类孩子。“你相信有神吗?”“我是个科学家。”我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太突然。“你相信吗?”他迫切地想知道答案。“你说的神是指什么?人格化的宗教信仰,还是自然界法则式的绝对存在?”“你有没有信仰?”“当然有,我信这世上有不容动摇的法则,你可以理解为——真理。”他舒了口气,仿佛卸下了重担,有些开心。“所以它才会选你,你应该感到荣幸,你的生命将与它连在一起。不过,你可能要放弃一些东西了,比如自我意识。这是最后一次以Tom的人格与你说话,你是很好的人选,地球要我代它和你谈判。”“谈什么?”“你为世界而存在,世界给你一次名为‘活下去’的机会。”“我并不怕死。”“我曾和你一样毫无畏惧,抗拒着与身俱来的压迫感,但世界给了我承诺,它让我的母亲活下去。接受它吧,这是来自同类由衷的劝告,你会感谢它的。”“你的母亲没死?”“我感知到她还活着,我确定她还活着。这的确很神奇,但是对于无尽的世界来说,让一个死去的人复活并不是难事。”“说实在,这非常不科学,难以置信。”“你能在十年前活下来也并不科学。”“你怎么知道十年前?你究竟掌握多少信息?”“有限的,但你包括在内。”“你说我在抗拒,那我问你,我为什么抗拒?”“灾难的画面让你畏惧,他人的不信任让你孤独,世界每分每秒的异变让你失去安全感,而庞大的信息压迫你的人格,让你失去思考的能力,成为播报预言的机器,到最后要么是行尸走肉,要么身体机能衰弱至死,就像我。”“既然你都知道,还劝我接受?”“为了林风,你会的。”为了哥哥,我会的。这话并不应该从他口中说出,但他赢了,仅仅是这句话,我的潜意识就已经接受了诅咒般的能力。远方传来地轰鸣,从微弱的细雨渐渐变成滔天巨浪,从蚂蚁啃食变为猎豹撕咬,他的黑色眼睛里不断浮现可怕的画面,脑袋突现一些数字,经度纬度时间,数字下面有洪水有地震,还有无数垂死挣扎的人。那个被海浪卷走的孩子,她在尖叫,恐惧地看着我,可我听不到任何声音,除了轰鸣,无尽的轰鸣。无菌服内的林风破门而入,面罩下他惶恐不安,实验室外的同事们慌乱嘈杂。“脑电波出现异常!快让林雨出来!”林风在叫我的名字,哈,我竟然还能高兴起来。看他这么着急我竟有一丝得意。哥哥从未喜欢过我,只是命运让他无法摆脱丧门的弟弟。十年前,我们家住在一座海滨城市,那里有一条干净的街道,街道的小巷中有一家咖啡店。午后慵懒,我和林风常泡在那家永远放着爵士乐的咖啡店里消磨时间。店主是个年轻的短发女人,她跟我们说外国男朋友会来中国和她结婚的时候笑得特别开心。晴天林风带我去海边吹风,他骑着自行车载我,在堤坝上放纵地驰骋。累了,就靠在栏杆边,眺望阳光下波光凌凌的海面,它和天融合,它与地相连,它在视野中不再有那么明显的界限,腥咸湿润的风从不知名的领域而来,和呼吸处在同样的频率里。那天我有一种预感,我只告诉了哥哥。“哥,海啸要来了,和我离开这里吧。”“现在风平浪静,你不要乱说。”“是真的,海面下在暗涌。”林风以为我在说笑,就让我证明自己没有撒谎。他说,既然有海啸,你怎么不告诉爸妈?我按他说得做了,预感太过强烈,我不能放弃任何一个相信我的人。我很认真地打电话告诉了父母,他们口口声声说相信我,但他们却当作小孩子孤独无聊的玩笑,以工作太忙改天再陪的理由挂断了电话。最后只有哥哥和我一起离开,搭车、狂奔,我们用了太多太多方法远离那片海,一路上他紧握我的手让我放心,害怕的却只有我自己。不管他是信任我还是纯粹陪我胡闹,那种镇定和不悔绝不是伪装出来的。我已经不太记得往事,但若没有那一瞬的预感,我们早已淹没在大海。海啸卷走了我们的父母,我们的家,也卷走了我常去的咖啡店。街道毁了,城市毁了,只剩下苟且偷生的少年在另一个城市里重新开始。从那以后我变得格外小心翼翼,拼命地锻炼身体强健体魄,在住处装备各种逃生工具。因为我明白,无论人类拥有多么强大的力量改造世界,在灾难面前,永远只有无处可逃的选择。后来我们长大了,努力地成为小时候梦寐以求的科学家,以科考的名义在新的堤坝上眺望新的海平面,海水退回去后裸露的城市遗骸,依旧波光凌凌。“走吧。”林风在潮水退去显现出的废墟遗址前拉起我的手,背过身啜泣。“走吧,我们要为爸妈好好活着。”他没有看我,时至今日也没有追问我为什么知道海啸会发生。他用学习和科研麻痹自己的痛苦,喝醉后才说那是与命运的对抗。他相信这世上一定有种法则,那是万事万物都要遵循的条约,可以主宰人类的存亡,地球的朝夕。三“现在你感觉如何?”“挺好。”无菌室内,林风坐在我之前的位置上,而我替代了Tom。Tom已经不在这里,我的直觉说,他的生命也不复存在。远古时期的巫师谎称和神明交流,以人祭祀,他们被奉为高高在上的灵媒统治者人类社会,可我以前从不相信这世上有什么神,都是人欲罢了,人格化的神根本不足以支撑世界的运转。我一直坚信,追寻科学的第一动力是对真理的渴望,盲目的迷信只会偏离正轨。我追求着真理,而被真理眷顾时,我没有一丝一毫的欣慰。我看到了未来无数的灾难,那是人类不可抵挡的力量。地球正在寻找我这样的人,极其敏锐的预感和迫切追寻的心,只是我太过抗拒,错失了一次次成为传话筒的机会。它送了我一份礼物作为报酬——“活下去”。Tom在那次谈话后死于器官衰竭,林风说他走得很安详,我想这大概就是泄露天机的报应吧。除了我,Tom,那个咖啡店里的外国人,还有其他地球之子,即使抗拒也无法丢弃与生俱来的命运,。主导人类命运的一直是地球。它的声音欲从我的嗓子里渗透出,这里,这个实验基地,这座城市,这片区域,甚至这片陆地,都将毁于第二次“太极”。但我克制住了,还太早,我不想就此失去思考能力。渺小的人格终会被神格抹杀,但不是现在。“林风,我想出去走走。”“好。”五离开科考队后我一直与林风保持联系。第二次“太极”太过残忍,我怕我还没有找到同类就孤独入土。人在这世上总要找一些知己,看看他们的生活,然后说说我的日子,自嘲一下被当称骗子预言家的经历。除了林风,这世上大概也只有他们会相信我的预感。地球的信息是什么,我也说不准,有具体的有抽象的,能用话语描述出来的,大概就是一些人类认为的灾难。其实对于地球这些都无关痛痒,它经历过的文明和生命不仅限于人类。人类有幸得到暗示,想必它不希望人类就这么毁灭。如果地球有情感,体会过孤独,它一定既爱又恨我们这些寄生虫。我已经习惯了雨天不带伞,这能让我在所剩不多的时间里和自然近距离接触。我喜欢雨,只可惜它成了酸雨。雨要停了,面吃完了,中餐馆外一个女孩路过。轰鸣声又响起了,是同类之间的交流。“老板,结账。”我必须追上她。六奇怪的女孩,她始终与我保持着距离,走走停停,她在等我追上去。在餐馆里没怎么看清她的脸,现在她也只留下了一个背影。街道上的人步子很慢,一切事物运转正常,不像这个异变世界里的一隅。在我和林风生活的城市里,稍微发一会儿呆就有可能被人群挤到陌生的地方,所以我必须拼尽全力找到方向,避免被带入歧途。现在,我在这座小城里巧遇素未谋面的同类,莫名的心跳,不断的轰鸣。人并不多,我却感受到自己被无形的力量牵制着,就像那时挤走我的人群,暗涌着。我在考虑要不要大喊一声“前面的女孩请等一下!”。她走过街道,拐进小巷,在一扇破旧的铁门前消失。我紧追着随她进去,轰鸣声从未如此可怕,如天崩地裂。我狠狠地晃着脑袋保持清醒,只有一步就到了,这扇门后一定有问题。“欢迎。”数十个人异口同声,他们脸上并没有展现出任何与“欢迎”匹配的高兴,却也没有排斥。各色人种整齐地坐在这座日式风格的屋内,分为面对面的两列。那个女孩回到了原先的空位,跪坐在左边女性的一列。我茫然地选了个空位,坐着等待接下来的一切。轰鸣声停止了。我听见桃花绽放,嫩芽破土,树木生长,猎豹捕食;我听见鸟类求爱,夏蝉脱壳,秋叶落地,冬虫沉睡;我听见大雪纷飞,雨后天晴,日升月落,沧海桑田;我听见火山爆发,大地震动,江河倾泻,彗星坠落;我听见地球几十亿年的生命,听见一切的变与不变。我看到了我的父母,我的哥哥,看到了外国男人和他的女友,看到了一切离开我的人,和即将与我相遇的人。我想我大概明白了Tom为什么总是不说话。因为他可以听到这世界上任何无与伦比的美妙声音,看到人类前所未见的景色,可是生命太有限,根本不足以走过地球的春夏秋冬,仅仅是开口说话的几秒都是数百年的流失。言语,成为了累赘。我在冥想中,姑且称之为冥想。我走进了面前每个人的生命。海上的风暴将所有船员都卷走,只有那个渔夫身体不适在家逃过此劫;那个登山者因为预感,留在山脚的帐篷里,所有队员被雪崩困住,只有他侥幸活下去;那个村民在火山喷发前一晚离开村庄,第二天家乡被毁灭;那个女孩在地震前跑向操场,她是那次地震中唯一毫发无损的人。灾难,幸存者,这里的各位都是如此。这是我们的命运,是地球赋予我们的能力,是人类给予我们的使命。聚集在一起的“地球之子”放不下内疚与自责,却对不信任他们的人类无可奈何。我想起俗套的超级英雄的电影,从头到尾拯救世界和人类对他们来说不过小事一桩,不用猜测也能知道结局是人类为他们歌功颂德,爱人对他们投怀送抱,而他们只需要表现出“我为了人类和正义而战”就能收获无数的粉丝。可是世界上没有超级英雄,只有无数弱小的人类。真正的牺牲者被埋在历史尘埃,甚至被误解,被唾弃。他们可能早已妻离子散,永远无法再获得爱情。他们可能不被顽固的人类接受,被当做异类。世界异变的时候,他们是第一批送上断头台的罪人。可人类的种群意识见证了总有人愿意牺牲,这里所有的地球之子,用脑电波为媒介以最快的速度交流,获取最多最精准的信息第一时间交给政府,用背负诅咒的有限生命弥补过往的悔恨,今后因他们而获救的人纵然无半分交集,也将承载他们的生命走向时间尽头。七我所在的地方只有“地球之子”才有资格进入,首领登山者说这里的设备不会比任何一个国家机密的电子系统差,无论是破解外界网络还是隐藏自身都有十足的把握全身而退。毕竟异于常人本就是一种威胁,普通人不会允许有比他们强大的群体存在。傍晚我去天台吹风时,那个引我来这里的女孩靠在栏杆上,握着一罐果汁。夜幕下的城市在她的身后闪烁,比白天更加瞬息万变。她喝了口果汁,自顾自说起来:“第一次预感特别强烈,浑身冷颤,老师让我去医务室休息。可我没去,跑到了操场才觉得心安。同桌陪着我,我劝她和我去操场,可她以为我逃课,跑回了教室。我唯一遗憾的是爸妈,如果我的预感再早一点,就能打电话告诉他们……其实你不用自责的,那场海啸前有充足的时间避难,是你的父母不信你而已,而我,是来不及说出口。”她知道我的过去,我也知道她,同类的一个眼神交流就能将对方的生命看得清清楚楚。在迎接死亡的时刻,她竟然还在安慰一个才见过面的陌生人。我在她这个年纪时还有哥哥陪伴,可是她身后,空无一人。晚上的风确实凉快,甚至,有点冷。“那个傻同桌,为什么不信我呢?”她突然哭了起来,声嘶力竭。罐子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当我回过神时,她已经坐靠在栏杆上祥和地睡去了。她不会醒来了。首领出现在天台抱起女孩,他向我点点头:“她的使命完成了,这一次的预测留下了足够的时间撤离居民,现在,是时候落叶归根。能带着灵魂一起走的,在我们之中并不多,趁我还有点意识,小子,去见你哥哥一面,有些事等不来的,爱与释然都是等不来的,不要到最后忘了所有人孤独地离开。”他仰望星空,叹了口气:“结婚证上的照片太陌生,我已经忘了是否爱过一个人。”“谢谢。”我不指望某一天哥哥会放下过去开始新的生活,但我不能辜负这份感情,起码我尊重自己。明天的事,谁都说不准。科学之所以是科学,是因为有现象证明理论。预言成真,就会变成真理。我希望明天醒来时,大家都还活着,世界还在转动,哥哥继续做着科学研究,这里的人继续冥想。我答应基地首领,如果能活着回来,就加入他们。我拨通电话,想听听他的声音。“我很好,你好吗?”四在我赶回城市的路上,那个外国男人不知道从哪弄到我的电话,主动邀请我喝咖啡,我没理由拒绝。坐在上次的位置上,他从怀中掏出一张照片,轻抚。上面的短发的女人和他在咖啡店前拥抱,那时的我和林风还在老板娘店里的沙发上睡觉。“我告诉过她的,可她不信,后来我想通了,我和谁说都不会有人信的。”“所以你选择永远沉默?”他和当初的我一样,抗拒着。“总有人会发声,但那个人不会是我。”如果第一次“太极”之前听到这些,我可能会和他争吵,骂他自私冷漠,毫无人性。现在,我尊重他的选择。突如其来的轰鸣声,摇晃的视线,跌落的建筑,我大概是昏迷了。清醒后,男人已经不见。这个幻像在我返回城市的一路上不断上演,混乱的街道被尘土掩埋,血与沙交融成泥。我在废墟之间喘息,审视着晴朗的天空。那张熟悉的脸被海水淹没。要下雨了。我掉转车头前往城市中心,拨通哥哥的电话。“喂?林雨?什么事?”“你在哪?我现在找你。”“我在撤离队伍里,上面说有气象灾害紧急撤离,现在快到你家这儿了。”我家这里就是咖啡店这条街。我和林风加入科考队后就分开住着,独立是成长的必然,但是更主要的还是隔阂。“哥,对不起,如果当时可以救下爸妈......”“这十年来你第一次叫我‘哥’,我记得上一次还是在堤坝上看遗址。”“这十年来,我不配叫你哥哥。”“傻小子,你永远是我弟弟,这事实无法改变。你没犯错,用不着自责。爸妈,也许是他们的命运吧。”“哥,谢谢你相信我。”“不,是我要谢谢你救我一命。那个时候我就觉得你和常人不一样,后来见到Tom才证实了我的想法。你生来就要背负属于你的命运,不要因为其他人的信与不信否定自己,活成你自己,别在乎什么世界人类拯救不拯救,你就是你,救不了所有人。”“可是我有信仰,我无法漠视无数的人陷于水火之中,而我本可以拉他们一把。”“你是人!人就是自私的,你没那么伟大!漠视又如何,拉他们一把你就能让他们长生不死?!Tom怎么死的你没看到吗?!”如果来得及我一定要紧紧地抱住他,这十年来我们彼此都背负了太多,渐行渐远的日子,渐渐冷漠的脸庞,这些都是我不曾预料到的,亲手足形同陌路,而我还要伪装成无所谓的样子。“我可以就此结束一生,可你是我弟弟,你要活下去,只有活下去,你才是你。所以答应我,为自己,活下去。”“......”“答应我!”林风从未有过这般歇斯底里。“好!”我要向首领道歉,我无法接受这份使命,辜负了基地的同类们,辜负了全人类。可我最不能辜负的,是哥哥。“不用来找我了,走吧。”“哥!哥!——”电话里传来人群的嘈杂,我听见科考队同事在喊:“快来人,林风晕倒了!”然后是车辆的鸣笛,车厢内的混乱,以及最后无可奈何的沉默。我在车内观望着迎面而来的客车停靠在路边,几个人抬下了林风。海啸如何,地震又如何,我只有林风,他是我的亲人。在所有远离海洋的方向里,我是唯一的逆行者,丢下车,疯狂地跑到林风身边,呼喊他的名字。可是他没有笑着拍我肩膀,说:“叫哥!”救护车最后带走了林风,我接过同事递来的林风私人物品独自离开。笔记本里夹着一张明信片,是我小时候写给他的生日礼物。一切发生得太突然,等我在另一座城市回过神时,新闻上海啸已经席卷了我和林风的城市。七我没有回到地球之子基地,而是开启了旅行。首领尊重我的选择,但他好像已经忘了我是谁。不过他耐心地听完了我的故事,吐了口烟圈,说,林风的生命是世界收回去的,因为我毁约,“活下去”的机会就不再属于林风。我不后悔,林风也不后悔。第二次“太极”后,世界气候更加反复无常,户外探险的人寥寥无几,毕竟谁也不想出门被冻死或晒死。我在赤道附近的沙漠里行走,一望无际,荒无人烟。天空飘起了雪花,我搭了个帐篷等待天晴。“嗨,真是缘分,在沙漠里遇到了人,我能进来吗?”“请进。”这是十几天来我见到的第一个人。年轻的男孩走进帐篷,脱去面纱,坐在我面前。他是中国人,为了儿时的梦想不顾家人反对,在极端气候里野外探险。“大叔,你也是为了梦想吗?”他的眼眸十分清澈,就像当年刚刚跨入科学界的林风,充满斗志与好奇。“对,是我的梦想,也是我哥哥的,他不在了,由我完成。”“他一定值得你敬重。”“他是我的英雄。”沙漠,海洋,山顶,雪原,草地,森林,这些你想去的地方,我会帮你走完。谢谢你,哥,我会按你的愿望,活成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