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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舱外》期刊第一期 旅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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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拿撒勒的木匠之子降世后的第两千一百七十一年;那是麦加的商人之子离开他的故乡后的第一千五百九十七年。那一年,最后一位见证了“博物馆”世界无与伦比之瑰丽的地球人终于也回归了尘土,而“旅行者”的到来与离去已是一百二十个地球公转周期之前的事情了。

二十一世纪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辛未年,夏天比往年要凉快一些。彼时的文森特·霍夫曼还是苏黎世理工物理系的一位研究生。他的导师是暗物质与暗能量领域的学术泰斗彼得·萨利赫教授,但他并不引以为豪。自小爱好天文的文森特梦想的是那种古典式的寻天览月、遍星历斗的工作,如今繁琐枯燥的数据分析、建模编程却令他苦不堪言,只有不断喝酒才能麻醉自己去工作。

“半人马座的数据有问题……”文森特还以为是自己喝得太醉了,因为几颗他再熟悉不过的恒星位置竟然明显偏离了预期。他懒洋洋地敲了几行代码,结果显示“霍金”空间望远镜的运行一切正常,恒星位置的偏差也是确凿无疑。

往年积累下的丰富天文知识开始活跃在脑海中。人类对太空的探索自文明伊始便已发端,过往无数次的星表测定绝对不该有如此大的错误。思索片刻,一个念头如闪电般把他从椅子上劈了起来。他揣上报告撒腿就跑。

此时萨利赫教授正像往常一样一边吸烟一边工作。文森特推门而入,浓浓的酒气一下子冲散了他周身的烟雾缭绕。“你又喝酒了。”教授皱了皱眉头。“那不重要。”文森特借着酒劲把报告往导师桌上一扔。教授很不高兴地拿起报告,却是越看越吃惊。

“这是最新的数据吗?”文森特笑着点了点头。

两人当晚就敲定了论文题目:“一种新的暗物质运动状态及其引力效应”。教授定下两条方略:其一,尽快发表论文捷足先登;其二,不可与任何人透露这个发现。谨遵师命的文森特连夜建好了理论模型,计算机模拟却犯了难。一番踌躇后他接通了连接地球另一端的语音通讯。

中国科学院软件研究所的学生江小明正在雁栖湖畔吃午饭。就在他嚼着一块黄焖鸡的工夫,来电提示的图标弹了出来。他瞟了一眼备注,点了下原声传译。

“怎么了老文,又是计算机模拟吗?”

“对,跟上次一样。这回急点,十二个小时内就要。代码质量无所谓,能出结果就行。”

“说到上次,你那论文人家到底录了没啊?”

“那个不急。我跟你说,这回可是一单大买卖……”

酒劲还没过去的文森特把整件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江小明,还许诺给他论文的第二作者。这已经是他们之间的正常交易了。两人是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一个夏令营认识的,自那以后就各种合作愉快。要没几篇一起发的论文,科科低空飞过的江小明怕是要提早接受社会的毒打。

电话打完江小明也吃得差不多了。他把餐盒往环卫机器人那儿一扔,随手甩出一块全息编程界面,同时接通了另一个语音通讯。

“吉冈君,还在看论文呢?”

“中午好,江君。现在是北京时间十二点零二分,我正在去吃饭的路上。其实我也正要找你,你就打电话过来了。”

“知道你雷打不动十二点停下科研去吃饭,我就瞅这时候才打你电话。上次那星体识别软件好用吗?”

“非常有用。导师评价你为我们的课题节省了一半的时间,他非常想见你。最近我们有一个很重大的发现,可能还要拜托你进行模型求解……”

“这个不急。我跟你说啊,现在有这么个事……”

紫金山天文台的研究生吉冈慎二刚听到半人马座方向的星体位置发生了变动,便立刻下结论这可能是恒星捕获了新的行星或者周围有新的黑洞产生。江小明认为短时间内发生这么多天文现象的概率太低并转述了文森特的暗物质假设。慎二思忖片刻觉得这个结论太过新奇并反问文森特是不是又喝了酒。江小明无言以对。

“江君,请恕我直言,我认为霍夫曼君的科研水准确实是不……啊呀……您……啊没事没事……”

慎二似乎被人撞了一下。

“怎么了?被人撞到了吗?”

“气象所的人,好像有很重要的情况要去汇报……不好意思我导师也来电话了……”

“行,我先挂了。”江小明说,“用到编程只管找我,论文挂我名就行。”

慎二接完电话就放弃了吃饭的打算,掉头直奔本系的办公室。今天路上的人似乎都要比往日急一些,像是有什么重大的事情发生了。快到办公楼的时候他遇到了几位同门,都是在吃饭或者要吃饭的时候被叫回来的。

“你们导师有说具体是什么事情吗?”慎二问道。

“没,他什么也没说。”

“我导倒是说了点……但这太难以置信了,我都怀疑听错了。”

“他说了什么?”一行人都很好奇。

“他说……太阳系变形了……”

大家一起赶到办公室的时候,往日只有几位教授在的大开间已经来了很多人。有的人正痴痴地看着正中央的全息投影光和光束中飘飞的尘埃,仿佛在期待着什么的降临;大多数人都在低头看着什么东西,不时低声争论几句。门边坐着一个学生,见到新来的就塞给他们一份报告,接着继续看自己的那一份。他苦苦思索和大惑不解的神情让慎二产生了不祥的预感。

报告的内容很简单:就在过去的三天内,整个太阳系的星体观测结果都与以往的测算出现了严重偏差。包括金木水火土天王海王在内的所有行星和卫星的运行都偏离了原先轨道。具体原因不明。

慎二把报告看过一遍之后,马上意识到自己课题组发现的柯依伯带部分矮行星轨道的变动都只是现在这个重大发现的一部分。他又把报告反复看了几遍,开始思索这一现象背后的原因。忽然,他想到了江小明刚刚打来的电话,立刻扑到最近的一台计算机上打开星表开始计算。

这时,慎二的导师方平教授和其他几位教授走了进来,在场的人立刻停止了思索,注视着他们走到房间中央。方平在个人终端上操作了一下全息投影,调出了演示文稿,随即说道:

“各位,综合本天文台和世界各大天文台以及联合国火星、木星观测站的数据,我们得到的结论是:整个太阳系的行星系统正在发生畸变。地球的公转轨道正由原来的近似圆形向椭圆形演进,目前的偏心率已超过0.03,黄道平面倾斜角度已超过1度,我们正在远离太阳……导致上述变化的原因尚不明确。政府已授意国内相关科研机构调拨人员展开研究,近日或将组织专题研讨。我天文台亦在此列。”

方平一边布置工作一边扫视房间,却没有看到慎二的身影。会议结束后,他在一台计算机后面发现了自己的爱徒。

“小吉你瞎忙什么呢,刚才那么重要的安排你怎么不分个轻重缓急?”

慎二的计算此时也刚刚结束。他平静地抬起头,对导师说道:“老师,我已经找到原因了。”

文森特那边的活就快干完了,江小明却对这个事没了谱。虽然他对天体物理学的了解已远远超过了兴趣的范畴,但这毕竟不是他的专业。一旦文森特的论文再次被拒,承诺的第二作者可就指望不上了。思来想去,他又拨了一个号——NASA的内部专线。

“美女,猜猜我是谁啊?”

“……江小明。”通讯那头的声音过于平静,一改往日活泼的嗔怪。

“我又用了你们的通讯专线,说好的要把我关进关塔纳摩呢?”

“小白,对不起,我现在很忙……你还有别的事情吗?”

“上次我写的模拟运算补丁怎么样,有什么bug让我调调吗?”

“……没别的事情,我先挂了。”

江小明不动声色地上传了之前两次通讯的录音,对面下载完过了很久才挂断了通讯。看起来有戏。他暗自得意。

终端提示收到一条新讯息。他一看见家里来的消息就烦,墨迹了很久才打开看了一眼:

“小白,家里下雪了。你们那里也冷了吧?我给你寄了几件衣服,记得穿啊。你爸和你姐都很挂念你,有空打个电话吧。”

夏天下雪?莫名其妙。老婆子总是这样唠唠叨叨不知所云。老姐那边倒确实该打个电话问问了……忽然一阵冷风吹来,激得他打了个哆嗦。噫,今年的夏天有点冷啊。

娜塔莉亚·史密斯是美国“萨根”空间望远镜管理小组的组长,此时她正在NASA总部值班。听完了江小明发来的录音,她觉得这事有些蹊跷,现在却并不是深究的时候。她挂断了通讯,心情沉重地回到了总控室。

一排排控制台和计算机后面,很多人或站或坐,沉默地看着大屏幕。来自谷神星空间站的影像被切成了一个个小格子,好似死神的餐盘。有几个镜头已经一片漆黑;有的忽明忽暗,反复勾勒出舱内设施的灰白轮廓;有一个镜头正对着白色的空间站外壳缺口,残破的边缘外是寒冷的黑暗;还有一个镜头对准了无垠的太空,中央一抹蓝色的剪影正是地球。

大屏幕最中央的画面里,最后一位告别的宇航员正眼含泪花,微笑着背诵一首十四行诗:

……And, while with silent liftingmind I've trod

The high untrespassed sanctity ofspace,

Put out my hand and touched the face ofGod.

这是“挑战者”号航天飞机的悼词。镜头一个接一个地失去了信号,最后整个大屏幕都变成了宇宙微波背景辐射的雪花噪声。谷神星空间站联合救援行动就此宣告失败。

四十分钟前,一颗突然变轨的小行星撞击了谷神星空间站,各国航天机构与联合国太空总署虽全力营救也无力回天。因为信号延迟,刚刚播放的影像已经是十分钟之前的事情了,如今空间站工作人员已全部遇难。总控室里有几个人泣不成声,周围的人纷纷上前安慰。娜塔莉亚知道他们有亲友就在空间站上工作。她在恍惚间想起了母亲逝世时的场景。

“振作啊,娜塔莎。”一位头发花白的工程师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她虽然年纪轻轻,在NASA已能独当一面,但在老一辈人眼里她依然是个孩子。

娜塔莉亚从自己的回忆里醒来,笑了笑表示感谢。她走出了总控室,只想去喝杯咖啡清醒一下。出了这么大的事故,今晚一定要加班的。她又想起了母亲弥留之际自己却身在海外没能赶回去,就如今日这番生离死别一样眼睁睁看着却无能为力。

父母离婚后她是母亲一个人拉扯大的。她继承了母亲干练要强的性格,也继承了外祖父带有红色印记的太空梦想。在别人还在读本科生的年纪,她就已经在世界各大科研机构实习了个遍。母亲逝世时,她正在中科院实习。就在一生中最脆弱的时刻,她遇见了江小明……

一个想法如闪电般照亮脑海。她迅速打开终端重新听了一遍江小明发来的录音,思考了一会便掉头赶回了自己的办公室。一进门她就调出了“萨根”空间望远镜最新观测的星体分布全息图像,然后把近几年新修订的通用星表图像与其重叠,稍加观察就发现几乎所有的星体分布都有轻微的错位。

这很正常。她已经知道了太阳系内的异常,现在地球的公转轨道也在偏移,整个星图随之作刚体变换是很自然的。

不正常的变形发生在半人马座星域,那里的异动太反常了。半人马座θ、半人马座i和半人马座ι相对原先星表的错位并非刚体变换,而是正向三者之间的某点攒聚,以至于整个星座已经变形。原本疾驰中的半人马仿佛屁股被蚊子叮了一口,正后仰着头、拱起后背奋力地用左手肘去挠痒。

三颗恒星之间的黑暗里隐藏着什么东西。她统计了半人马座星域各星体异动的相对大小,结果基本符合平方反比定律,系数就是引力常量G。毫无疑问,一个巨大的引力源正在用无形的手将它们拉向深渊。她又用计算出的引力源位置和质量评估了它对太阳系运行轨道的影响。当计算曲线的蓝色与实际数据的红色漂亮地拟合在一起时,她不得不接受这令人震惊的答案:

罪魁祸首的位置正在半人马座三颗恒星之间,质量之大超过了整个太阳系总质量的一百万倍,这已经是银河系中央黑洞级别的星体了。难怪它能穿越六十光年的天文距离影响到太阳系的运行轨道,这就是问题的根源!

谷神星空间站已经被摧毁了。火星和木星观测站已经准备全员撤离。但是面对整个太阳系的剧变,地球又能去哪里呢?数不清的问题在她的脑海中翻滚,搅得她心烦意乱。好在气候变化尚在人类可适应的范围内,这让她稍稍定了定神。紧接着,她又思考起了一个悬而未决的问题:这隐形的庞大引力源到底是何方神圣?

醉汉才会认为这是暗物质的作用,娜塔莉亚想。但也不太可能是黑洞,因为如此巨大的黑洞不可能毫无预兆地产生。苦苦思索的神情头一回在这俏丽的面容上盘桓如此长的时间。最后她决定暂时搁置这个问题。“暗物质”不靠谱,“运动”这个描述倒有些道理,因为如此巨大的引力源不可能突然生成,否则现有的物理规律将被完全推翻。

娜塔莉亚将数据采集区域的尺度在三个维度上都扩大了四十光年。周边星体的异动相对值在半人马座HD 117207处达到了极大。她继续扩大观测尺度,将异动相对值极大的恒星逐一连接起来:一条鲜红色的弯曲轨迹从引力源处穿插到了猎户悬臂外。毫无疑问,这就是它的运动轨迹,因为距离越小,引力越大。

猎户悬臂之外星体稀少,引力效应很不明显。必须对整个银河系的星表进行异动值遍历以查询极值,如此大规模的数据处理如果来不及申请超人工智能的计算资源,就得找个编程高手来写优化算法。她思忖片刻,用自己的终端拨通了一个通讯。

“亲爱的娜塔莎,难得主动打给我啊。先别急,让我猜猜你打来的目的。”

“哼,我只给你一次机会。”

“猜对了下次约会开房间你埋单怎么样?”

“你在暗示我挂电话吗?”

“好好好,那还是我出,反正也一直是我……”

“……你个小流氓有完没完?”娜塔莉亚有时真的不想相信,这个满嘴骚话的油腻少年就是那个温柔地陪伴她走过艰难时刻的人。

“我错了我错了。银河系星表异动极值搜索算法我快写好了,马上发你一份。你可是今天第四个找我做这东西的了。一份活接四个单真开心,约会的钱有咯。”

文森特和慎二也想到这一点倒是很自然……娜塔莉亚这样思考着竟忘记了驳斥他的骚话。“第三个人是谁?”她脱口而出。

“一个大客户,北京国家天文台。我以前可是只接个人业务的……”

“娜塔莎,我亲爱的,你怎么还在办公室里?”

一位西装革履、气宇轩昂的男子正背着手倚在门口笑眯眯地打量着她。他是NASA的法律顾问艾伦·卡特勒,比娜塔莉亚年长三岁,未婚。

“卡特勒先生,除非你告诉我你为我带了星巴克,否则请你离开我的办公室。”娜塔莉亚小心地关掉了通讯。

“我不仅给你带了咖啡,还给你带了通知。”艾伦笑着踱步进来,把身后的浓缩咖啡端上娜塔莉亚的桌前。“总部正在找你参加紧急会议。刚刚你的个人通讯和内部专线都占线了,所以我自告奋勇来通知你。”

“怎么总部又要开会?”

“不只是总部,”艾伦摊了摊手,英俊的脸上有些茫然,“物理的事情我不懂。总之,现在全美国好像都忙起来了。另外天气有点冷,你最好披上我的外套。”

公元二零五一年的天体物理与空间科学国际研讨会原本是定在十二月举行的,但是当年发生的全球性气候异变似乎与同时观测到的天体异动紧密相关,因此中国政府与中国气象学会向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提议,可以在今年九月份举行的中国气象学会年会上增加一次气象学与天体物理学的国际专题研讨,统筹各国力量以应对当前的危机。该提议很快就通过了。

当文森特刚走出中欧班列的时候,一股冷气激得他打了个寒战。同行的萨利赫教授也被冻了个措手不及。

“我记得……中国的三亚是热带城市吧?”萨利赫教授赶紧点了一根烟压压惊。

“而且……现在可是……九月份呢!”文森特已经有些打哆嗦了。师徒二人都只穿了短袖衬衫和沙滩裤,原本是想趁着开会的机会逃离瑞士的骤冷来热带度个假的。“真后悔……没领车上发的外套……我以为他们在开玩笑呢!上帝啊托运行李在哪里,我想开瓶威士忌!”

当在车站大厅遇见了身着外套的江小明时,文森特没等他嘲讽完就已经扑上去要把外套给他扒下来了。两个年轻人在人来人往的候车大厅里捉对厮杀引得人人侧目,实在是再滑稽不过了。

“你撒开我!再闹保安就来逮你了!”

“不!你忍心看着辛苦给你写论文的好友被冻死吗?”

“少来!代码还是我写的呢!我冻死了你也别想发表论文!”

本来想劝架的萨利赫教授听到这段内幕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有些后悔怎么没把同声传译早早关掉自顾自地先去会场。他想抽口烟,但是刚刚手里的烟已经被保安掐掉了。

“老萨,你怎么穿这么少!杵在这里干嘛呢?”方平教授笑着从身后拍了拍老同学的肩膀。他和吉冈慎二都穿了厚实的外衣。

“我这里还有备用的外套,两位请换上吧。”慎二从自动行李箱里取出了两件外套,解救了江小明。

“你们两位怎么回事,亏得还是搞天文的呢!地球轨道的偏心率已经超过0.05了,我们正在加速远离太阳!现在三亚的地表温度已不到10摄氏度,更不要提中高纬度了。南京昨天还下了雪呢!”方平忧心忡忡地说道。

“我们天天只做纯理论,哪像你,什么都搞倒是知道的多一些。”萨利赫叹了口气。

“说起来全世界头一个发现异常的应该就是霍夫曼君了。这次会议你的论文一定不同凡响。”

“哪里哪里,小白也出了不少力啊……”

“我千叮咛万嘱咐别跟别人走漏风声,谁知道文森特真是不争气。”

“老萨你想什么呢,这么大的事你以为别人看不到?空间望远镜中国和美国又不是没有。小白倒是厉害得很呢,我敢说咱们这个圈子里一半的代码是他写的!”

“没有没有,方老师您过奖了……”

“嗐,我心里有数!说起来现在地球应该是在远日点。轨道再继续变形的话今年冬天的时候要么地球继续远离太阳系,要么地球到达近日点。那个时候又是南半球的夏季,南极冰盖一融化……”

方平教授的话让在场众人袭上了一层寒意。大家停止了交谈默默地赶往会场。尽管气候突变,周遭也依然是熙熙攘攘人来人往,可是又有几人洞察正在发生的一切呢?

“爸爸妈妈快过来,那两个叔叔就在这里!”当一行人走出车站的时候,一个活泼可爱的小女孩拿着一件外套跑了出来。看到文森特已经有了外套穿,她有些失望,但依然大大方方地问道:“外国叔叔,你还需要外套吗?穿得那么少,再加一件吧。”

“丽丽你跑去那里干什么!跑那么快小心摔倒啊!”一对夫妇跟着跑了过来,看起来是这个小女孩的父母。自动行李箱也紧紧地跟在后面,险些撞到路人。

“不好意思啊各位。”一位戴眼镜的中年男子向众人道歉,“我们家的丫头刚刚看到两位在打架争衣服,就想着拿一件外套来劝架。给各位添麻烦了。快,把衣服还给妈妈,人家叔叔已经不需要了。”小女孩抬头看看爸爸,又看看文森特,只好不甘心地把衣服交给妈妈放回行李箱了。

江小明和文森特发现大家都在用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看着他们。

“吉冈君,她叫我叔叔,难道我看起来很老吗?”江小明低声问道。

“不但不老,还挺童真的。”慎二一本正经地说。

“哎呀!您是不是紫金山天文台的方平教授?”小女孩的爸爸认出了方平。

“是我。我们以前见过面吗?抱歉我没印象了。”

“我的职业是电气工程师,也是个天文爱好者。”中年男子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您是来参加明天举行的学术会议的吧?”

方平微笑着点了点头。

“我本来是想带着一家人来三亚逛逛的。”小女孩的爸爸继续说道,“票早就订好了。天气预报说三亚的温度已经降了很多,我们还不太相信,结果来了发现果然如此,就只能回去了,然而家里应该更冷了吧……方平教授,我不知道您知不知道,现在社会上已经谣言四起了……我自己也申请使用过空间望远镜看到了星空的异样,尤其是半人马座那里,变形大得吓人。教授,这跟这鬼天气有关系吗?这种天气还要持续多久?地球……还能变回去吗?”

方平严肃地看着他,缓缓说道:“我们也并不清楚。但愿这次会议能讨论出个结果。”

小女孩听不懂大人们在聊什么,只是抬起头看着爸爸和妈妈。她的爸爸也低头看着她,轻轻地抚摸着孩子的头。

“方平教授,请你……”他顿了顿,重新说道,“请你们,一定要加油啊。”

方平教授郑重地点了点头。一行人都郑重地点了头。

第二天,刚到会场的江小明就看到了娜塔莉亚的身影,因为她在会议开始前很久就到了,而且那出众的姿容和气质实在是再显眼不过了。江小明立刻向她的座位跑去,完全没注意到另一位高大英俊的男士也正在走向她的位置。

“娜塔莎!”江小明像个小孩子一样突然出现,吓了她一跳。

“小白?你也在这里?我完全没想到……”但她很快就想到了原因:只要有一篇他参与撰写的论文被录用,那么身为共同作者的江小明是完全有资格接受会议邀请的。

刚刚走来的艾伦看到了娜塔莉亚惊讶的表情和微红的脸颊,立刻向江小明伸出右手自我介绍道:“你好,我是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的法律顾问艾伦·卡特勒。”

原来他就是娜塔莎的秘密恋人。艾伦如此想到。

面对伸来的右手,江小明这才注意到心上人身边这位仪表堂堂的男士。他毫不犹豫地与对方握手:“你好,我是中国科学院软件研究所的研究生江小明。”

“卡特勒先生?你怎么也来了?这……这是怎么回事?”

“我向总部申请了特批。这次会议攸关世界的命运,我可不想缺席。”艾伦温柔地看着娜塔莉亚,“另外,美丽的女士身边总该有人陪着啊。”

在娜塔莉亚的眼里,艾伦比中等个头的江小明要高半个头,但是后者的身材也算得上修长。与艾伦俊朗的面容相比,江小明的五官端正得像个少年,眉宇间却流逸着英气。她当然看得出现在是个什么光景,却思维混乱到说不出话来。

就在周围的人纷纷好奇地看向他们、娜塔莉亚要羞怯得无地自容的时候,主席台上终于宣布:会议开始。

与娜塔莉亚相遇的喜悦让江小明暂时忘记了无形的责任,半路杀出的那位英俊男士又惹得他乱想联翩。直到会议进行好一会了,他才被会场上的肃穆气氛感染。随着会议的进行,他的心思被引回了正途,昨日与那一家人分别时的场景也渐渐在脑海中萦绕不去,心情也越发沉重起来。

本次专题研讨的前半段是属于气象的,但一场场报告却不止于此。短短一个月的全球性气温骤降已对人类文明造成了巨大的冲击:

西伯利亚地区数十座城市已被严寒封锁,数百万居民生死未卜;

印度与拉美国家贫民窟已因争抢物资爆发数百次民众暴乱,公共秩序几近瘫痪;

中东地区社会形势逐渐恶化,原本销声匿迹的恐怖主义有重新抬头的趋势;

非洲多国不仅国内政局动荡,国家间也因争夺资源剑拔弩张,大规模战争一触即发;

南北两极数十个科考站因冰盖迅速延伸而被困冰川之中,必须立刻展开救援行动;

世界各国预计出现大规模粮食减产,自本年开始将出现全球性饥荒;

全球平均气温下降已超过10℃,这一趋势还在持续……

作报告的也并不只有生态和气象学家。俄罗斯、印度、拉丁美洲国家的政府官员,联合国安理会驻中东和非洲观察员,刚刚被营救出的长城站被困人员,联合国粮农组织的代表……江小明渐渐发觉这已不单是一次学术会议,而是这场前所未有的气候灾难的情报汇总。

当俄罗斯的官员起身上台时,他这才注意到第一排角落的位置似乎有几个新闻报道里的熟悉面孔。他立刻认出其中两位正是中国的副外长和美国的副国务卿,与他们坐在一起的似乎也是其他主要国家的外交政要;当非洲观察员严肃地陈述着当地的动荡局势时,江小明想起了自己的姐姐正在坦桑尼亚参加医疗建设,心不由得提了一下……至此,江小明终于觉得自己的心思已彻底被会场上的重大议题笼罩。

整个上午的报告没有人打瞌睡,鲜有人离席如厕,偶有窃声讨论。午饭时分无人赴宴,与会人员一致要求继续会议,主办方便用小型无人机在会场分发便当。强烈的危机感和使命感让每个人聚精会神,连吃饭的时候都不愿低头——直到下午第一场天文学报告开始。

方平教授作为中国天文学会和联合国太空总署的代表首先展示了当下太阳系的运行情况:

“最新获得的数据显示,地球公转轨道偏心率已超过0.1,黄道平面倾斜角度超过5°,地日距离即将突破1.1个天文单位。但是各轨道参数变化速度正因不明原因减缓,预计变化过程将在十月份停止,届时轨道偏心率预计在0.2左右,地日距离最大值与最小值将在1.2个天文单位与0.9个天文单位左右,地球的气候可能会在极热与极冷间转换。我们已提请世界气象组织预测彼时可能出现的气候规律……

“值得一提的是月球轨道半径也在被拉长,地球自转速度正因此变慢。我们今天将有超过24小时的时间来充分讨论各种问题,不得不说也是件幸运的事情。”

本以为自己的机灵话能活跃一下气氛,结果只有部分物理学界同仁心领神会露出了微笑,有些非物理专业的听众因为方平的枯燥讲解和没有午休而昏昏欲睡,艾伦也是如此。迷糊间他想打开窗户透透气,没想到一股冷气挟风带雪呼啸着卷了进来。

“上帝啊……外面下雪了!”一声惊呼激起了会场的骚动。方平教授立刻提议大家出去看看顺带清醒一下,并率先走出了会场,与会众人也跟着他纷纷离席。

三亚确实下雪了。此时的地表气温已接近冰点。天上乌云四合,无数迷茫的雪花在寒风中上下飘飞,地上也已经积了薄薄的一层。远处本该阳光明媚、游人如织的沙滩空无一人,蓝黑色的海浪在风中翻滚得更加汹涌,却不知自己即将冰封凝结。

连这里都要结冰了,北边该要冷成什么样子啊。我们还有希望吗。方平闭上眼,想象着银白色的南北两极冰盖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将蔚蓝的海洋与碧绿的森林从地表彻底抹去,地球将沦为一个死寂的冰雪世界……想到这里,他的身体剧烈地寒战起来。

出来的人都没有说话,只无言地凝视着风雪中的世界,直到因寒冷又纷纷回到会场。

当娜塔莉亚作为NASA代表上台的时候,即便众人心情沉重也眼前一亮。台上的光影恰到好处地烘托出了她俏丽的面容,犹如神话中的希望女神,连江小明也惊异于她那远超往日的美丽。她以简要的讲解与精确无误的计算指出了这一切异变的根源,并展示了计算出的引力源移动轨迹。计算结果表明,银河系的其他星域并无异动,因此这个引力源乃是来自银河系外。

报告结束后,中国副外长举手发问了。

“娜塔莉亚小姐,您的结论是否意味着,我们对这一引力源的存在是无能为力的?”

“正如您所说,副外长阁下。”

“那我们该怎么办呢?就这样放任其变化而无所作为吗?”

“我个人建议各国政府以应对不可改变的气候变化为前提制定对策。也许我们的文明能延续下去,但有一点我很肯定……”她在犹豫之后平静地答道,“地球上的很多人将活不过这个冬天。”

文森特的报告被安排在会议总结前压轴出场。在他之前的所有报告都是关于这一引力源的各种物理分析、假设和猜测,但是会场里的许多人已经没心情听了。角落里的政要们一直在消声斗篷下商议着对策;非物理专业的听众不少已经离场了。既然整个人类文明已劫数难逃,那还不如快些回去与家人团聚。留下的人有的酣睡有的发呆,还有几个在茫然地浏览着自己的个人终端。物理学界的人反而都在专心致志地听着同行的研究并不断发问讨论,人类文明的前途未卜并不能折损他们对科学真理的渴求。

日暮时分,雪停了。西方的天空霞光万丈,层层云朵染上了燃烧般鲜艳的红色和橙黄色,就连呼啸的寒风也因这火热的色彩温暖了许多。但除了天边那一抹绮丽外,大部分的天空依然被暗青色的云层遮盖着,偶有几处缺口能看到清澈的夜空,点点星光仿若人间之上的天堂。

这就是人类历史上最漫长的一个黄昏。

文森特上场的时候,中午还座无虚席的偌大会场已经空了快一半。他先是阐述了自己的物理模型,讲解求解方法时却卡了壳。会前他让江小明给他讲了好多遍,结果临到场上还是忘了。文森特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正要继续却发现台下正齐刷刷地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所在的方向。他尴尬一笑,忽然明白他们看的并非是他,而是他的身后。

他猛地回头,一大块完美的黑色长方体正漂浮在讲台之上,诡异又静谧。

“晚上好,人类。”

一个声音不知从何响起,但人们都感觉到这就是它的声音。

“我们是来帮助你们的。在此之前,请随我们来。”

慎二下意识地低头确认了一下终端上的时间:公元2051年9月5日北京时间18点42分42秒。

当他抬起头时,面前已是任何语言都无法描述的一片璀璨星空。

在最初的震撼中,他意识到自己的视觉已超越了肉眼的极限。电磁波频带的每一段都化为了一种无以名状的色彩,肉眼能见的七彩与此相比简直单调如黑白。整个银河系的光波如斑斓的潮水涌入了他的意识感知,而视线中最耀眼、最绚丽的乃是一颗恒星——他本能地认出那就是太阳。他还看到一圈圈细密的涟漪以太阳为中心从清澈的虚空中温柔地荡漾开来,与远处的几颗行星那大大小小的波纹纠缠在一起,而这一切都以一片更大、更广阔的涟漪为背景。他看不到自己的身体,却从未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存在。他也同样清楚地感知到,会场内的所有人此时都聚集在这里,为同一片绝妙的景象而震颤不已。

那块神秘的长方体也漂浮在太空之中,表面纯粹的黑色反射不出任何光线,如同一个规整的黑洞。

慎二想问它很多问题:你们是谁?你们从何而来?为什么把我们带来这里?你们的存在和我们面临的灾难有何关系?……每个想法刚刚成形就在空间内扩散开来,与其他人的想法交织在一起。在这里,思维的交流已不再依靠任何有形的介质,而是如中微子般自由地在空间中穿行。每个人都扩散着自己的想法,又接受着其他人的思想;表达时如众人和声般洪亮,接收时又如聆听一人般清晰。

黑色的长方体发话了:

“我们会回答你们所有人的问题。但在此之前,我们要弥补自己的过失。”

被长方体挡住的璀璨星光留下的黑暗剪影,勾勒出了它的规整轮廓,但渐渐地轮廓周围荡漾起了越来越明显的空间涟漪。随着涟漪的增大,它身后的星空也越发扭曲,直到某个时刻方形的轮廓变成了圆形,或者说,它变成了一个漆黑的圆球。

“涟漪是引力波!”

“它在增大自己的质量!”

“这是一个真正的黑洞!”

慎二的这些想法立刻传播出去,与许多相似的想法碰撞在一起。他感觉到其中有方平教授、萨利赫教授、文森特、江小明、娜塔莉亚的想法,也有很多其他人的。他们成为了第一批亲眼目睹黑洞产生的地球人类。奇妙的是众人的存在似乎一直在黑洞视界之外,仿佛它在增大自己质量的同时还在轻轻地将这些观众向外推开。

在它成为黑洞之后,慎二看出可见的引力波的变化显示出了某种规律。他开始思索,却惊讶地发现自己的思维前所未有地明晰,连续的推导过程就像打印在纸上一样清清楚楚。就在这时,江小明的计算思路连绵不绝地飘荡了过来。他接收到了慎二建立的方程和其他人的思考成果,以比别人快得多的计算速度得到了一连串的结果,在众人间激起了更多的反响。

不愧是计算机专业出身,算法既简洁又高效。慎二既感到佩服,又为这种美妙的思考状态而沉醉。

引力波的变化在某个时刻开始趋缓,空间涟漪也逐渐减小,直到那方形的轮廓又从黑洞视界中显现出来,最后恢复如初。众人的思考也一起得到了结论:它已通过一段连续的引力变化将太阳系的一切引回了原路。人类就此得到拯救。所有人都收敛了自己的思绪,等待着它的解释。

“你们的结论是正确的。地球将在21天21小时42分钟42秒后回到原轨道。这是个与最短时间相差不多的解,数字的选取是为了向你们致敬。”

“你那1:4:9的比例也是吗?”这是江小明的提问。

“是的。我们已通过你们的电波通讯尽可能地了解过你们。”

“什么?”“他在说什么?”“这都哪儿跟哪儿?”许多人对科幻知之甚少,疑问在空间中传播开来。很快,他们就收到了各式各样的回答和来自黑色长方体的一份详细解说。

“所以……你就为了这些才长成这样?你还可以变成其他样子吗?”艾伦问道。

“当然可以。我们也可以选择1:3:9或者水滴的形状,但是这可能会引起你们的恐惧——虽然《银河系漫游指南》中地球的命运也好不到那里去。”

尽管黑色长方体的平整表面比扑克脸还要冷酷,大家仍然能“感觉”到它在微笑。这种感受相当诡异。忽然,周围的空间开始扭曲,然后闭合成了一个管道,群星的图像也被拉扯变形并在管道上飞速后退。整个宇宙变成了一个光怪陆离的万花筒。

“跃迁开启,预计14分42秒后到达。在此之前,我们将回答你们的问题。

“我们是一个硅基文明,诞生自约一千万个地球年之前。我们最早的祖先是仙女座星系一颗岩石行星地下的一种高纯度硅质结构,它会作为内核汇集周围的矿质来组建可移动的外体。当外体因磨损崩溃后,内核也会分解并重塑新的个体以实现增值。由于已组建的外体更便于利用,个体之间便产生了捕食关系,内核相互融合产生了更高的智能。当某个智力足够领悟宇宙之美的个体钻出地表窥见星空的时候,我们的文明开始了。

“我们逐渐整合了存在于所有内核中的智慧。当最早的祖先内核的后代们又统合为一的时候,我们的文明已能实现星际航行。当第一次见到其他类型的生命时,我们知道了自己并不唯一,那强烈的震撼与喜悦传遍了整个族群并永远地改变了我们的内核结构,使得我们从此热衷于星际航行与文明接触。

“在接触了许多以个体为单位的文明之后,我们发现了自己的种族优势。个体之间的信息壁垒阻碍了整个文明的发展,而我们却能代代继承智慧。藉此,高速发展的科技让我们无惧威胁,而对资源的低要求让我们更少冲突。被第一次文明接触改变的内核结构使我们倾向于保护而非破坏。

“根据以往与碳基个体型文明接触的经验,我们选择了与部分有影响力的精英接触以实现更好的交流。在此之前,我们一直在记录你们的会议以最终评估你们的文明水平。当评估完成时,我们的‘使者’便现身了。你们现在的状态乃是通过‘使者’将意识上传到了我们的集体内核,由此你们可以与‘使者’一起旅行……”

“还有其他的碳基文明和其他类型的文明!原来我们并不是孤独的吗!?”娜塔莉亚的想法不像疑问更像感叹,因为事实已是显而易见的了。

“当然。宇宙这么大,这是自然而然的。”

跃迁速度逐渐放缓了。闭合的空间逐渐延展,扭曲的星空回归了本来的面貌,但除此之外,旅途的终点似乎空无一物,只有一股广阔但微弱的引力波动正从虚空中荡漾出来,仿佛洪水肆虐过后的涓涓细流。

黑色长方体发出了一段引力波,一个亮点瞬间出现并迅速扩大为一个虫洞。

“欢迎来到‘博物馆’。”

“这个虫洞并非通向我们的母星,而是通向指引了我们的‘博物馆文明’。在大约三百万个地球年之前,我们被一个信标指引到了这里。这个曾经存在的伟大文明将各种文明遗骸收集于此并建立了一个庞大的数据库来记录研究成果。我们尚不清楚这个文明后来去往何方,但我们早先尊崇的传统受到了感召:我们继承了他们的使命和遗留下的超前科技。

“我们修建了可移动的虫洞并以光速航行,同时收集死亡的文明遗迹,评估正在成长的文明并以不同的方式与之交流。这就是我们文明的首要任务,因此我们也自称‘旅行者’。我们的宗旨是尽可能减少对原生宇宙与文明的影响,因此设计了巨大的结构以屏蔽电磁场和引力场等物理效应。这样的结构,我们称之为‘船’。我们现在正在通过的虫洞是第七号‘船’。第一个‘船’在三百万个地球年之前建成,它与后续的‘船’都连接到同一个地方,就是曾经的‘博物馆文明’所建立的‘博物馆’。‘船’在航行时会派出若干个‘使者’以超光速跃迁探索周边星域或警戒敌意文明的攻击。

“大约二十万个地球年之前,第七号‘船’在大麦哲伦星系被一个相当强大的敌意文明发现了。我们用了十万年的时间自卫并摆脱了他们,但‘船’的结构遭到了破坏。我们最初是用暗物质修建结构,后来采用扭曲的空间实现了全物理场探测屏蔽,但这样的结构一旦损坏就需要长时间维修,损坏的部分有时会突然产生巨大的引力波动。每当如此我们就派出所有‘使者’以光速遍历周遭星系来恢复原状。引力波也是以光速传播的,因此即便有原生文明受此影响我们也来得及弥补。上一次的引力波动发生在六十个地球年之前,彼时‘船’就位于被你们称为‘半人马座’的三颗恒星之间。后面的事情你们已经知晓了。”

在穿越虫洞的时候,‘使者’如此解释了一切。

“也就是说,人类文明面临的灾难只是一场星际战争的余波?”方平问道。

“这样的规模还算不上星际战争。我们只是尽可能自卫,最终并没有毁灭它们。”

“使者”如此回答。

在这超然的时空中,每个人的意识都成为了一个神经元,每个人的思想都如神经冲动般在其间产生、穿梭、激荡,又像触发核裂变的中子一样在剧烈的冲击之后激发出更多的思想。被这种神妙的交流机制联结起来的一片“神经网络”此时萌生了一个共同的念头。这个念头只是所有强烈的好奇和震撼情绪的共鸣,如果非要用人类的语言表达出来,与其最接近的一句话应该是:“我们想去见识那远超我们之上的存在。”认识到远高于自己之物的切实存在是每个文明的必修课。对人类文明而言,这只是刚刚开学。

虫洞穿越结束了。此处的瑰丽星空与太阳系相比毫不逊色,但更引人注目的是远处最为光彩夺目的一个双星系统。柔和的空间涟漪以一种和谐的韵律从两颗恒星中流淌出来,互相交叠、共振,空间的扭曲在此看来仿佛是华丽的星河锦缎被拧起了一快柔软的褶皱。

这是一个稳定的双星系统。它似乎有着数目惊人的行星与卫星,因为有非常多的较小的波纹正从双星外侧激发出来。整个恒星系大大小小的引力波与斑斓绚丽的电磁波正以美妙的旋律荡漾在一起。这是自然物理规律的一场气势恢宏的交响演奏,而在整个宇宙中这样的盛会实在是无穷无尽。

“每一颗星球上都有着文明,或已死亡或仍在成长。”“使者”介绍说。

它引领着这群意识来到了恒星系最外圈的行星。这是一颗硕大无朋的气体行星,直径约是木星的两倍,若以肉眼看来应该是蓝色,很像海王星但颜色更纯。“使者”没有停下的意思,他们的目的地是这颗行星的另一边。他们抵近掠过了这颗行星的表面。在这样的距离上观察,视野的一半都被无穷无尽的蓝色气体海洋占满了。它的表面应该有永不停歇的风暴和狂乱的闪电,但这一切都被飞快地甩在了后面。他们所过之处激起了一道气体浓云,它向上飞扬而起,又缓缓地消散为一团团薄雾,在迷离的光照中变换着梦幻般的色彩。

“这颗行星有十七颗卫星,每一颗都有一个死去的文明。其中一颗与你们有关。”

他们来到了一颗卫星周围。那是一颗光秃秃的岩石行星,暗淡的表面一片死寂。但离它越近,行星表面那庞大的痕迹遗存也越来越醒目。仿若是巨大城市群落的遗迹以星罗棋布的城市散点和笔直的道路描绘出了自己的轮廓,述说着那永远逝去了的繁盛与生机。广阔的平坦表面和一些残留的沉积痕迹像是在炫耀昔日的烟波浩渺,但熔融后又凝固的山脉、遭受了相同待遇的高耸建筑却暗示着那在劫难逃的悲惨末日。

他们在这如同地狱的行星上绕行了数圈。

“这个文明,遭遇的究竟是怎样的厄运?”伴随着许多相同的疑问,萨利赫向“使者”问道。

“不幸的文明各有各的不幸。毁于核战者被灰云笼罩,毁于火山者被橙云弥漫;有两个文明曾是死敌,一方以人造黑洞将对方的海洋行星拽离恒星系,却因耗尽能量被敌方垂死反击炸得粉碎。如今正环绕于此的冰球和小行星带便是这两个文明最后的墓碑。而我们眼前这个文明,毁于超新星。”

“超新星”这个词“嗡”地一声闪过文森特的脑海。

“是哪里的超新星?距离地球多远?什么时候爆发的?”

“距离地球大约两千光年。时间大约在你们的公元前两千年。”

有的人熟读名家的科幻作品;有的人不了解科幻却是虔诚的基督教徒。无论如何,一个比命运还要沉重的念头在这群意识里激起了骚动:克拉克爵士下笔成谶,这就是伯利恒之星的余烬。它曾照亮了一位木匠之子降生的黎明。

“使者”又带领他们来到了恒星系的内侧轨道,那里有数颗生意盎然的星球在缓缓运行。他们来到了其中一颗行星的地表,在一丛丛奇异的植物中间矗立着一棵参天巨树般的生物。它的根系深深地扎入了大地,笼罩了方圆数公里的土地;它的“树冠”直入云霄数千米,无数细长的藤蔓从主干中伸出,在澄澈的天空下像流苏一样轻轻地随风摆动。

“使者”来到了其中一条藤蔓前,千万颗如蒲公英一样的种子正被挥洒出来在风中尽情地飞舞,光滑的表面反射着亘古不变的明媚阳光。一颗种子飞到了“使者”表面然后轻柔地融入其中,而它的千万个同伴则绕过了“使者”飞向远方。

“你们所见的这棵‘树’就是‘博物馆文明’留下的数据库。每一条藤蔓都对应一条记录,具体信息则被记录在了每一颗种子的遗传物质分子序列中。”

“为什么是用‘种子’去记录信息?生命太脆弱了。用石头或者其他坚硬的东西不是更长久吗?”娜塔莉亚问道。

“文明确实脆弱,但生命却最为坚强。你们地球上最顽强的动物乃是水熊虫,它在外太空也能存活,只要条件适宜即可繁殖。这棵‘树’在生存与繁衍的方向上已进化到了极致,它的种子能在脉冲星表面保持生命活性,能在任何一颗行星上扎根繁衍。即使最后一个黑洞蒸发、最后一颗恒星熄灭,生命也依然能存在。因为生生不息,所以坚韧不拔。”

“使者”读取了种子中的信息。一片黑暗迅速蔓延开来,将周遭转移到了另一个宇宙之中。黑暗化为了幕布,一颗漂亮的类地行星显现在了群星之间。一个种群在其上繁衍、生活、进化;建立起自己挚爱的家国又不断毁灭他人的挚爱;虽有倒退却依然坚定地探索着世界的真理;重复着为地球人类所熟悉但带有独特风格的悲欢离合、生老病死……最后,他们以奇妙的文字和语言将自己的一切谱为诗篇。

但当他们冲出母星怀抱、看到温暖的阳光在冰冷的太空中是如何张牙舞爪般恐怖的时候,一个在此之前就已提出的结论像山一样彻底压了下来:他们的太阳是一颗命不久矣的红巨星。这位曾经慈爱的母亲会举办一场照亮宇宙的盛大葬礼,无情地以子民的毁灭来为自己陪葬。

甫一认清世界便看到末日将临实在是最绝望的一种命运。整个文明拼上了所有来博取一个未来。他们的文明辉煌一时,城市绵延至于天际,星际穿梭的奥秘也终于向他们开启。但当最终审判到来,只有一小撮远在殖民地的后裔幸免于难。新星的耀眼光芒在葬礼的数十年后方才到达并宣读了冷酷无情的讣告,徒留幸存者们以悲伤的诗句流传下渐渐含糊朦胧的神话歌谣……

影像逐渐散去,回归了行星表面明亮又安详的风景。此时,一队与周遭相比格外醒目的生物缓缓地移动过来。他们的躯干修长匀称,两侧对称地分布着等长的肢体。方才见证过一段文明兴衰的众人立刻认出他们就是那个已逝文明的后裔。

“欢迎你们,地球人。我正在通过‘使者’与你们交流。我们祖先的毁灭却为你们的文明点亮了前程,我们为这样美妙的缘分感到荣幸。我们在母星毁灭之后建起了新的家园。‘使者’首先发现了我们的母星遗骸,然后找到了我们,在征得我们的同意后将母星带到了‘博物馆’中。他们还邀请我们派出代表加入‘博物馆’的维护,我们就是他们的后裔。许多文明的代表也生活在这里。这里的风景美如天堂,记录的知识浩若烟海。历览各种文明的盛衰、探索无穷无尽的真理就是我们最大的幸福。”

领头的个体如此发言。他似乎已经通过“使者”对地球文明有了一定了解。他以十分平和的语气谈及祖先遭受的灾难,这令人类感慨万千。

“我们之间的缘分还不止于此。”“使者”话音未落,已逝文明的后裔们呈上了一件明显属于人类文明的造物,看起来像是一颗卫星。

“天啊……这是‘旅行者’探测器!”娜塔莉亚几乎立刻认出了它白色的抛物面天线。此时此刻,这位漂泊在宇宙中的游子已阔别故乡地球整整七十四年。

“这是你们的‘旅行者一号’,我们很荣幸与它分享同一个名字。当时我们之间相距不到一万公里。正是它提供了你们文明的信息,否则我们的相会还要推迟许久。”

“使者”的语气竟像是在感慨。“尽管我们早已抛弃了对‘神明’的信仰,但仍无数次信服于命运的安排。当我们相遇的时候,它正孤独地向着半人马座α星飞行——那是离你们最近的恒星了吧。很久以前,我们也曾像这样将一颗颗凝聚了全文明智慧的结晶送上漫漫无期的旅程。”

“地球的人类们啊,我请求你们允许我们留下它作为一个纪念。你们的旅程到此已经终结。希望不久之后我们还能再见。”

异星的风景慢慢隐去,周围的一切又陷入了黑暗。“使者”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们会停留在地日拉格朗日点,直到太阳系恢复如常。地球的人类文明啊,我们向你们发出诚挚邀请,希望你们能挑选代表加入‘博物馆’。无论你们作何决定,我们都会再次拜访并与你们告别。”

朦胧中慎二下意识地低头,随即看到了久违的身体和手腕上的个人终端,时间正从“42秒”闪变为“43秒”。他猛地抬头,会场里一切如故,只是那诡异的黑色长方体已消失无踪。也许是仍未从震撼的经历中苏醒,也许是习惯了不依赖于物质媒介的交流,偌大的会场中众人皆良久无声,只有角落里偶尔传来窃窃私语。

长夜终于降临,最漫长的黄昏已然终了。昂首望去,璀璨星河就在那悠悠散去的云海之上。

小时候的江小明经常梦见星空,虽然成年之后这样的梦就几乎没有过了。说来可笑,每次在这样的梦境中他都会发出痴痴的感叹:“这么漂亮的星空怎么会是做梦呢?我是做过这样的梦的,但这次一定不是,这比我梦见过的每一次都要美丽……”

“小白,小白!快起来,出事了!”似乎是文森特的声音。他也来欣赏这星空了吗?为什么这么吵,我还要好好地看一会。群星离我如此之近,简直触手可及……

江小明的被子被突然抽走了,人也翻滚到了地上。他痛苦地从梦中醒来,首先看到的是神色慌张的文森特。他两眼泛红眼窝发黑,看起来一宿没睡着。

“你他妈……现在才早上几点啊我再去睡会……”

“我真服了你了,经历了昨天那一遭你还真能睡这么香……你快去窗边看看,出大事了!我不是很懂,你们的政府经常这么干吗?”

政府?关政府什么事?他极不情愿地走向窗边,在那里慎二正一动不动地看向窗外。炫目的阳光下他除了慎二瞠目结舌的表情外什么都看不清,只听到一阵轰鸣声正由远及近呼啸而至。他眯着眼抬起头,三架极超音速歼击机刚刚飞过楼顶。惊诧之余他终于看清了外面的光景,曾经的旅游胜地一夜之间变成了军事重地,到处是荷枪实弹的军警和装甲步兵在列队巡逻,远处还有几处大规模的临时军营正在搭建。突如其来的肃杀气氛与四周华丽优雅的旅游建筑格格不入,巨大的反差让他彻底清醒了过来。

房门被急促地敲响了。文森特马上开门把方平教授和萨利赫教授迎了进来,两人也是一副既憔悴又震惊的神色。

“你们几个都在就好。看这样子出去也没什么好果子吃,别乱跑哦。”方平笑着说。

“看你这么见怪不怪的反应,中国政府经常在平民居住区搞突然演习吗?”萨利赫没好气地问道。

“不知道,反正我活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而且,”方平坐上窗边,指了指远处的一队装甲车辆,“那边的装备,看着倒像是些美国货啊。”

一句话点醒了愣神的江小明。他忙不迭地穿好了衣服,二话没说就跑了出去。慎二想要拉住他却被方平给拦下了。

“恋爱中的年轻人嘛,冲动是正常的。年轻真好啊。”

娜塔莉亚此时正端坐在大厅的沙发上,木然地看着酒店里想要出去的外国人士与中国的军警争执不休。她已经从最初的震惊中冷静了下来。这点小场面与昨天的第四类接触相比根本算不得什么了。能这么快地调动国家机器封锁现场的只有政府,与会的各国外交政要们到现在还没露过面,可能还在筹划着下一步行动。也许现在各国政府已经达成了某种共识……

这些都只是一闪而过的小念头,此时的她依然沉浸在昨日的震撼之中。昨晚她难得睡了个好觉,久违地梦到了璀璨的星空。啊,与这浩瀚无边的宇宙相比,小小寰球上的一切又算得了什么呢……

“娜塔莎。”她听到了江小明的声音。四目交汇的时刻,两人的梦境瞬间合二为一。

“你……也梦见星空了……”江小明喃喃道。

“我还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做这样的梦了,就像你一样。”

“是啊,结果我们都一样。”

他们相视一笑。

“昨晚的星空确实是我梦见过的最美的一次,结果我又犯傻了,还以为这次一定不会是做梦呢。”江小明自嘲地笑了。

“比昨天‘使者’让我们见识到的还要美吗?”

“我不知道怎么说好……那样的经历除了做梦也没法描述了。”

“那比我呢?”

他心头一颤,只看到她澄澈的眼眸中正闪耀着万千星辰。他轻轻地吻了吻她的手:

“你比我的任何一个梦都要美。”

“你们这样限制我们的人身自由是违反任何国家的任何法律的!少校阁下,我请你做出令人信服的解释!”艾伦义正言辞的责问传遍了酒店大厅的角落,把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与他针锋相对的乃是一位全副武装的武警少校,他不卑不亢地回答道:

“艾伦·卡特勒先生,我们只是奉命封锁此地禁止人员出入。除此之外,我们无可奉告。”

“奉谁的命令?中国政府吗?哼,我还以为新世纪的中国已经自由多了呢,你们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可真是硕果累累啊!”

少校面无表情,任由他漫无边际地发泄了一通。此时从酒店外又进来一队士兵,装备与中国的武装警察部队明显不同。

“卡特勒家的小少爷,稍微消消火吧,您的气量跟这位少校相比可差了不少呢。”领头的军官没有用同声传译设备,纯正的美式口音立刻表明了他的身份。

“怎么,这还算是国际联合行动?”艾伦毫不退让,“联合国宪章也同样禁止任何人无故限制他人的人身自由。”

“联合国宪章会允许这样做的。”酒店的广播突然开启,说话的人似乎是美国的副国务卿。他告知所有人安理会已授权联合国太空总署成立了“联合国对外委员会”并通过了《联合国对外委员会特别行动法案》,该法案新定义了超越了国家权力的“最高行动权限”并将其赋予委员会。所有这一切均在昨晚完成。

史无前例的事件接二连三地发生,巨大的冲击下大家都已经有些麻木了。渐渐地所有人都一言不发地散去了。

“安理会头一次效率这么高啊,还是说对这一切早有预见呢?”艾伦依然留在原地思考,这时他看到了角落里的江小明和娜塔莉亚。他默默地注视了一会,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尽管衣食无忧,这种监禁的生活对很多人来说并不好受。对外委员会首先对所有人做了结果大同小异的笔录和三番五次的压力质询,然后不顾潜在风险动用了刚刚商业化的记忆提取技术,却只是发现所有人在那一天的记忆信息量都凭空多了七个小时,具体信息因为超出了人类的正常认知而无法还原。

酒店里住着的都是本次会议的与会人员,他们的对外通讯手段都被切断了,但是依然可以通过电子简报获取外界的信息。“使者”所言的二十一天在地球的漫长历史中不过弹指一挥,但三个星期的气候剧变却足以改变成千上万人的生活乃至夺走他们的性命。严寒、动荡、饥荒依然在地球上肆虐。每个人都在担心自己的亲友;有的人开始悔恨为什么当时没请求“使者”直接将地球牵引回原轨道以尽快结束这一切;错过了这段奇妙经历的人有的郁郁寡欢,有的却暗自庆幸。不同的思想如暗潮在黑夜中起伏,人心之间却因为语言的天然局限而更加隔阂。

酒店之外的世界自然并不太平。凡是有天文观测设备的人都能看到地日拉格朗日点处那个漆黑的身影,想要隐瞒公众已是不可能了。原本就有的流言蜚语此时更甚嚣尘上,种种阴谋论大行其道,各路别有用心者又为汹涌的民意盲流推波助澜,部分国家本就因天灾而摇摇欲坠的政府权威即将被舆论冲击倾覆。

对外委员会的当务之急就是安抚民意。他们设想过无数个看似天衣无缝的谎言,却最终只能承认:如果现实已经荒诞无比,那就只有事实才能完美地解释事实。但他们对首次接触的信息记录并不满意,有些问题必须进行第二次接触才能彻底平复人类文明的恐慌。

联合国太空总署尝试性地向“使者”发出了邀请信息,没想到马上就收到了回复。第二次接触依然在之前的会场举行,但只有各国的外交政要们被允许作为人类的代表向“使者”当面提出问题。

“‘使者’,请尽可能详细地描述自己的文明与你们的目的。”

“使者”的回答与上一次并无区别。

“根据你们的回答,我们是否可以认为你们想要与其他文明接触主要是为了满足好奇的私心?”

“你们的理解并没有错。”

“你们的自私行为会影响到其他文明的自然发展进程,对此你们是否承认?”

“我们承认这一点。”

“那么我们凭什么要相信你们呢?你们也和我们一样地自私,我们对你们的了解仅限于你们提供的信息,你们对我们的一切却了如指掌,这实在是令人毛骨悚然。”

“我们也只能不断强调自己的真诚。信任的建立本来就需要两方的努力。”

“我们认为你们的诚意不够。作为诚意的证明,你们是否愿意提供一些超前的科技以帮助我们的文明发展?”

“我们对此表示拒绝。我们的宗旨是尽可能减小对原生文明自然发展进程的影响。”

“可你们的出现本身已经影响到我们的文明发展了!就在此时此刻,这个星球上就有我们的同胞在饥寒中死去!这都是你们的责任!”

“我们对接触其他文明的渴望胜过了对你们的尊重,但这并不代表我们对你们的尊重并不存在,两者都是我们的天性。对于由此造成的灾难性后果我们十分抱歉,我们对过失的弥补就是我们的诚意。除此之外,我们会把影响尽可能降到最小,无论它是好是坏。”

“虚伪!既然坏的影响不可避免,那么做出些好的影响又有何不可?这对你们而言也只是轻而易举的吧。”

“非常抱歉,但这就是我们的原则。”

人类的代表们无奈地低下了头。

“‘使者’,如果我们最终拒绝了你们的邀请,你们会怎样对待我们?”

“我们会在太阳系恢复正常后依照约定与你们告别,最后我们什么都不会做。”

在代表们的质询结束后,对外委员会允许酒店内的人和世界上其他被挑选的人以个人身份向“使者”问一个问题。数百人挨个问答要花很长时间,因此对外委员会允许他们与“使者”以人类目前还难以理解的方式接触,如此数百个问答都将在一个问答的时间内完成。有很多人询问使者可否直接牵引地球回到原轨道以尽快结束人类的苦难,“使者”表示必须多个“使者”同时将太阳系内的大小天体牵引回原轨道才能排除相互间的干扰,而其他“使者”都有自己的任务,所以这不可能做到。

文森特向“使者”提议“既然不能主动帮助我们,那可否在近地轨道坍缩为一个小型黑洞供我们研究一段时间”。“使者”同意了这个请求。百年后的历史学家们一致认为,在数百个各式各样的问答之中,文森特的提议是最有价值的。

两次接触的内容在整理后以官方文档的形式向全世界公布了。是否接受“旅行者”文明的请求与邀请被批准以全人类公投的形式决定。人类文明的未来终于又回到了人类自己手中。

联合国对外委员会和安全理事会都失策了。官方文档一经公布便掀起了惊涛骇浪,舆论的浪潮前所未有地聒噪不休。一开始几乎所有人都在怀疑这样一个荒诞不经的解释只是在为大国阴谋的灾难性后果推卸责任。在诸多专业人士以确凿的数据和明确的推导证明了官方文档的内容经得起推敲后,是否接受“旅行者”文明的邀请又成为了争论的焦点。

就在全人类公投前夕,另一股凶猛的民意忽然占了压倒性的上风。他们代表的是本次气候灾难中数百万死难平民的家属和数亿难民的声音。原本只是许多国家的政客想要借此民意成功上位,然而各方推波助澜之下这股暗流已成为任何人都不能驾驭的“政治正确”狂潮。他们无视了“使者”的回答中对“直接牵引地球返回原轨道”方案的否定,坚持认为第一次接触参与者的不作为成为了这场灾难的帮凶,原本可提早获得拯救的数百万人因此平白无故地失去了生命,所以与此相关的每个人都要为此负责并接受审判。

这场席卷了各民主国家的舆论狂潮很快也将许多大国拉下了水,只有中国等少数国家因为之前良好的灾难应对和高效的社会管理而勉强控制住了国内局势。凭此民意重组的各国政府向联合国国际法院提交了联合诉讼,国际法院称此事无前例可考并将是否受理的皮球踢给了安全理事会。在大多数国家民意汹涌的关头,这项诉讼在常任理事国间以两票赞成两票弃权一票反对的结果通过了。参与了第一次接触的全体人员都将受到“渎职罪”和“反人类罪”的指控。

国际法院正式受理诉讼的当天,被监禁的人们被通知于酒店大厅集合,随后对外委员会以广播的形式告知了安理会的决议。

“这么说那一票否决还是中国投的?”

“美俄弃权,中国反对。现在的世界可真是有意思……”

“我早跟你说了,那天我们没碰上是好事,你看现在如何?”

“不好说。真要按他们的逻辑来,我们这也可以算‘临阵脱逃’……”

有人在窃窃私语,但大多数人都默不作声。在经历了人生中最漫长的两星期后,他们怎么也没想到最后自己还要被当做安抚全人类怒火的替罪羔羊。

广播在宣读了决议后停顿了一会儿,随即以略带歉意的语气向全体被告致歉。

“道歉?为什么要道歉?你们的一切作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艾伦尖刻的嘲讽打断了他。

“尽管联合国赋予了我们合法的‘最高行动权限’,但我们依然要为软禁你们表达歉意;为了全人类的利益我们作出了一些不恰当的行为,我们真诚地请求你们的谅解。”

“这些没用的可以先放一放。”艾伦笑着说,“关于三天后的审判,你们是否可以站在我们的角度采取些措施?毕竟光‘反人类罪’一条就够把我们统统绞死的了。”

对外委员会的人沉默了一阵。“我们还在商议对策,但究竟从何种立场出发并不是由你们决定的……”

众人的愤怒终于从沉默中爆发了。两周的监禁中积聚的思念、悔恨、猜疑、懊恼、忧虑种种扭曲的情绪化为了一片夹杂着谩骂和哭泣的鼎沸人声,顷刻间就把广播的声音淹没了。一贯冷静的慎二站在前排厉声斥责对外委员会将他们与家人无情分隔的残酷行径;文森特想起了父母忍不住潸然泪下,他因为执意追求天体物理的理想而与父母关系很差,自上大学以来的数年只回家过一次;方平无言地拿出了全家福的照片,轻轻地摩挲着妻儿的面庞;江小明和娜塔莉亚在角落中拥抱在一起,仿若世间的一切都无法将他们拆散;萨利赫淡漠地看着周遭,他无牵无挂此时只觉心如死灰……

酒店外负责安保的武装警卫闻声冲进酒店,竭力维持秩序却收效甚微。艾伦快步冲到领头的军官面前。他立刻认出这就是当时嘲讽了他的那位美国军官。

“中校阁下,”他瞟了一眼对方的军衔,“我请求您开一枪让他们冷静下来!”

对方看着眼前的场面皱起了眉头。“这是违反规定的。”

“我知道你们不被允许这样做,但看看现在这形势还有别的选择吗?我有话对他们说,我可以让他们恢复理智!”

中校盯着他坚定的神情看了几秒,“唰”地拔出手枪向天花板开了一枪。响亮的枪声让沸腾的人群瞬间僵在了原地,整个大厅立刻鸦雀无声。

“诸位,我们的生命正面临威胁!”艾伦走到众人面前,洪亮的声音立刻抓住了所有人的耳朵,“民众往往愚昧,但我们却很难与全世界为敌,然而国际法院的开庭审判就是我们拯救自己的机会!只要有律师愿意为我们辩护,我们就有希望恢复清白之身、与家人团聚!但是请诸位想一下,在这样的形势下,会有律师愿意为我们挺身而出吗?”

大厅里一片死寂。

“当然不会有,因为这要冒着与全人类为敌的风险。但是只要我们团结一心,希望便并不会就此湮灭。我,艾伦·卡特勒,乃是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的法律顾问;我的父亲是美国盛信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我的家族在各国律政界有着广泛的影响力。我将很容易地重获清白,而在此之后我会倾尽一切将各位救出险境!只要……”他将手指向了大厅的角落,“我的心上人,娜塔莉亚·史密斯愿意嫁我为妻!”

刚刚被点燃了希望的众人纷纷向角落里看去。娜塔莉亚正依偎在江小明的怀抱里,两人此时都错愕万分。

“我亲爱的娜塔莎,”艾伦温柔地笑着说,“在这需要团结一致的时刻,你是否愿意为了拯救大家而做出最为高尚的选择,接受我真挚的求婚?”

娜塔莉亚的表情已由错愕转变为出离的愤怒。

“我不愿意!”

“她不愿意!”

两人异口同声地回答。

艾伦似乎早就预见到了这样的答复。他依然面带微笑地说道:“那么,在场的诸位,你们是否同意以娜塔莉亚与我的婚姻为代价来挽救我们所有人的性命?”

众人的表情可谓精彩万分,但仍有许多人向他投以冷冷的注视。艾伦静静地等待了一分钟好让诸人决断。

“诸位,现在我们举手表决。不同意的人,请举手。”

大多数人都举了手。艾伦向未举手的人问道:“只有你们几位表示同意吗?”

未举手的人中有方平和萨利赫。方平冷冷地说:“任何人的命运都只能由自己决定,这样的举手表决本就毫无意义。如果说想要致我们于死地的民众们只是愚昧,那么你这样的做法就是卑劣与恶毒。”未举手的其他人纷纷点头。

“我宁愿赴死也不愿被你这样的人拯救。”萨利赫说道。

“非常好。”艾伦爽朗地笑了。他随即郑重地说道:“我为我的失礼致歉。与随波逐流的大多数不同,在场的各位都值得我去拯救。江小明,娜塔莎,我祝你们永远幸福。”

在审判开始之前,全人类公投的结果是同意接受“旅行者”文明的请求与邀请,但主流舆论的真实观点是希望将第一次接触中的“人类叛徒”们全部流放。有一个观点更为极端的派别则反对以这种形式让这些“死有余辜”的“罪犯”逃脱审判,他们甚至主张取消诉讼直接处决。

对外委员会向全体被告表明了接受邀请的立场,并暗示最后的代表人选将从他们之中优先挑选,但首先会尊重每个人的意愿。在国际法院开庭审判之前,对外委员会允许被告们与家人通讯,并承诺只要法院宣判无罪他们也不会再被监禁。

江小明犹豫了很久要不要接通家里的通讯,结果他的个人终端自己响了。

“小白,政府通知说你们那里可算能打电话了。你这半个月过得怎么样?怎么看着瘦了,是不是吃的不好?我给你寄的衣服穿着吗?气温可算是升回去了,你可也得接着穿着不能脱啊……”

视频通话弹出来后,江小明默默地听着母亲啰嗦完。他觉得有很多话想说,但又说不出口。“家”对他来说一直都不算是个温馨的地方,但是这一回他觉得自己的内心正在动摇。

“妈……您多保重。”

母亲愣了一会,突然止不住地哭了起来。“小白……小白你不会真的要去做什么‘代表’吧?我知道你不想回这个家,当时我们也是为了你好才给你改的志愿……”

“你起开,我来跟他说。”父亲铁青着脸挤了过来,却好久没有说话。以往每当父亲想要跟他说句话的时候他都会立刻挂掉通讯,但这一回他并没有这么做。

思考了很久之后,父亲开口了。“小白,我知道你恨我。你恨我在你还小的时候把你扔在乡下不管不顾;你恨我不顾你的感受让你离开一起长大的朋友来到大城市上学;你恨我不关心你被同学孤立只知道逼你学习;你恨我硬让你从物理竞赛改到信息学,因为你从小喜欢星星那是你的梦想;你恨我给你改了天体物理的志愿让你去学软件……可是小白,我这样做的理由你也清楚,即便你恨我你也一样是清楚的。爸我当年走错了路啊。我也恨自己当年刚从农村考出来啥都不懂选错了专业,物理也曾经是我的梦想可这不能当饭吃啊。我铁下心要转计算机多挣钱好养家,可行业饱和了我只能死命往上钻!你爷爷奶奶观念落后非要添个儿子这才有了你,可我们在城里打拼就只能把你扔给他们了……小白,爸妈是爱你的。你恨我不想见我我知道,我这些年也在后悔,结果咱爷俩都放不下这架子……”父亲说着就泣不成声。他知道自己再不能阻止儿子做出自己的选择了。

江小明感觉自己的喉头哽住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这时姐姐也出现在了镜头中。在家里他最亲的就是姐姐,严苛的父亲和没主见的母亲没能给他家的温暖,只有姐姐愿意听他倾诉,一直支持他、安慰他、鼓励他。

“姐,”他压低了声音,怕自己一不小心哭出来,“你从非洲回来了啊?没出什么大事吧?”

“没。国家把我们保护得很好。小白,姐姐知道你不留恋家里,姐姐明白的,都明白的。只是你要想好啊。爸妈都是爱你的,我也是爱你的。无论你最后选了哪条路,一定要记得,这个地方永远会想着你回来。”

当江小明终于意识到自己在哭的时候,眼泪已经挂满了腮边。

“爸,妈,姐……我会考虑的……我会好好考虑的……”

江小明挂掉了通讯想出去走走,刚出门娜塔莉亚就扑进了他的怀里。他知道娜塔莉亚如今已没有了家人,却在今天才觉出自己和她原来是不一样的。他低头捧起了她的脸颊,美丽的眼眸中是令他迷醉的柔情蜜意和如星辰般闪耀的泪花。他动了下嘴唇,想要说点什么。

“小白,你不用说了。我永远都记得我们相遇的那个夏天,那时失去了母亲的我真的好痛苦,是你把我从绝望的边缘救了回来。我曾经以为我的一生将只有星空和梦想,是你给了我更为宝贵的爱情。小白,无论你去哪里,我都会跟你一起……”说罢,她吻住了他的嘴唇。

我还有梦想和爱情。陶醉之中,他的脑海除此念头外已是一片空白。

同样选择了离开地球的还有不少人,大多都像萨利赫教授一样无牵无挂,只剩下了对真理的追求。萨利赫是中东难民的后裔,他的父母死在了世纪初的战乱之中。对科学真理的追求支持着他一路走到了今天。

“老萨,你想好了?”方平给他的老同学点了根烟。

“想好了。我还有件事要托付给你。”萨利赫看向旁边的文森特,“文森特是个资质不错的学生,就是一直对工作不怎么上心。我希望你能继续替我教导他。能培养出一个好学生是件值得夸耀的事情,虽然到时候你是没机会请我吃饭感谢我了。”

“哼,我有小吉这个学生已经够自豪了,不过我是不介意再多添一个的。”

慎二在旁边尴尬地笑了。

文森特不知该说些什么好:“老师……”

“小文,经历了这件事,人类文明在将来的发展必然会翻开新的篇章,那时就是你们的时代了。加油吧,孩子。我是看不到了,你可要连着我那一份一起努力啊。”

在全部被告之中艾伦果然率先获得清白与自由。他信守承诺运用家族关系拉起了一支律师团来为被告们挨个辩护。对外委员会委托他尽可能先为有离开地球意向的人洗刷罪名好让他们不留遗憾。

在江小明和娜塔莉亚二人的请求下,艾伦成功说服法院将他们的案件合并审理。辩护过程冗长但顺利,最终法官宣布无罪并当庭释放。

“谢谢你艾伦,你的辩护实在是太精彩了。”江小明与艾伦握手表示感谢。

“结果好才是真的好。要是所有人的指控都能合在一起处理就好了,我一个人就能搞定也不用请什么律师团了。小白,你决定好到底是留下还是跟它们走了吗?娜塔莎,你是要跟他去往世界尽头的吧?”

娜塔莉亚羞涩地笑了。

“我……”江小明还在犹豫自己该作何抉择。电光火石之间旁听席站起了一个人朝他和娜塔莉亚连开数枪。江小明立刻反应过来护在她身前结果自己却身受重伤。整个法庭陷入混乱之中。

“凭什么判他们无罪!他们都该死!没有他们,我的老婆孩子还活着!他们全部都该死!……”袭击者马上就被法警制服了。他是来自印度的难民,倾尽了剩下的家产只为前来见证“仇人”的毁灭。

江小明的伤势十分严重。尽管人类的医疗科技已获得长足进步也只能勉强维持他的生命。对外委员会向“使者”报告了这一情况并询问“旅行者”文明能否给予帮助,对方回复“博物馆”中有许多科技已高度发达的碳基生物文明,在那里或许有让江小明完全康复的方法。

“江小明先生,现状如此,请告诉我们你的选择吧。”对外委员会的人在病床前向他如此说道。交流代理设备立刻将他的想法转化为了语音回复:

“我选择成为人类的代表加入‘博物馆’。”

此时娜塔莉亚就在旁边,她日夜不休地待在床边守护着恋人。江小明在说完回复后艰难地动了动手腕,个人终端立刻识别到了特定动作并弹出了视频通话选项。

“家。”交流代理设备蹦出了这个字眼。

连接到家中的通讯立刻就接通了。通讯的另一边他的家人已经知晓了一切,母亲和姐姐的脸上依稀可见泪痕。

“爸,妈,姐……我已经选择离开这里了,那里有能治好我的办法……”

断续的机器语音让她们再次泣不成声,父亲只得强忍悲痛再次把她们安抚下来。

“你决定了就好。”父亲如此说道,“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妈,你一直催着我领媳妇回家,今天……你可以先见见她……”

娜塔莉亚愣住了。等她反应过来通讯的影像已经转向了她。

“你就是娜塔莎吧……小白经常说起你。”母亲擦干了眼泪,努力挤出笑容,“长得……可真俊啊。我家的小白……就交给你了……”

娜塔莉亚强忍着泪水微笑,向通讯那端的母亲点了点头。

当地球的一切恢复如常,“使者”最后一次来到地表与人类文明告别,地点就在第一次接触的会场。曾经的“伯利恒之星”文明的后裔驾驶着超光速穿梭机前来,他们才是真正来迎接人类文明代表的人。人类的代表中有的就是经历过第一次接触的人,有的则是自愿报名被选拔上来的。多数人都没有亲友无牵无挂,只有少数人要与前来送行的人告别。除此之外周围没有记者,没有盛大的告别仪式,只有几位对外委员会的首脑和一台自动摄像装置。

江小明是被自动医疗机器人运过来的,娜塔莉亚寸步不离地守在他的身边。他看到了旁边注视着他的亲人和朋友们,便指示机器人送他过去与之告别。他依然说不出话,只能笑着看着爸妈、姐姐、文森特、慎二、方平和萨利赫,他们也微笑着看着他,无人哭泣,无人悲号。临别之际,江小明把一张纸条塞给文森特,便在娜塔莉亚和萨利赫的护送下上了穿梭机。

“使者”与穿梭机在一瞬间消失了,只留下平静地见证了这历史性时刻的众人。

“人类文明的朋友们,来日方长,祝愿我们在追求真理的道路上再次相见。”

“使者”的声音回荡在人们的心中。这就是它最后的致意。

文森特打开江小明留下的纸条,上面写着:“亲爱的朋友,我拜托你为我的亲人唱一首歌,尽管你需要花点时间才能学会。这就是我最后的请求。”

一百二十年之后,文森特作为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物理学家之一迎来了自己生命的终结。三年前当他送走老朋友、同样伟大的物理学家吉冈慎二之后便感觉到了自己命不久矣。在最后的弥留时刻,当人们问他还有什么遗言的时候,他用细若游丝的沙哑嗓音唱起了这首年少时的挚友请求他学会的父辈的儿歌:

再见了妈妈,今晚我就要远航

别为我担心,我有快乐和智慧的桨

当你醒来,千万别告诉别人

我正摇着月亮船在银河上远航……

评委评语:

柯昊纯:完成度很高的中篇科幻小说,在讲第三类接触的文章里属于很不错的,各种引用和致敬也令人会心一笑,只是主角的名字每每令我出戏。

评论
热爱学习的男人!
少师级
此次寒潮呈断崖式降温,公众要及时添加衣裳与适应气候变化,尤其是患有心脑血管疾病的老人,出门时一定要带好帽子和围巾!
2022-11-28
巴达日乐图
少傅级
关注
2022-11-28
施兴梅
庶吉士级
学习
2022-12-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