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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普中国]-谁是刚哥

中国科普作家协会
原创
对科普科幻青年创作人才进行遴选和培训指导,支持青年人的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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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61年7月1日23:32】

许久都没有像昨晚那样写到深夜了,毕竟那件事情称之为末日也不为过。也不知何故,昨夜半梦半醒的我会在电脑前打出这样突兀的问题,现在却没有印象,大概是太困了吧。

所以到底谁是刚哥呢?说来话长。

我宁愿从伦敦的蓝天说起。在大一的暑假,准确地说是2016年7月2日,我从清华出发,与同行的40人一起,逆地球自转而行,前往英国游学,并于同日抵达牛津。那天是我这一辈子最长的一个生日,无论是时间维度还是空间维度,所以我记忆犹新。很明显我们错过了狄更斯笔下英国“最好的时代”,相比于伦敦,北京才是雾都。当时的我既困倦又兴奋,现有手机里保存的照片为证:湛蓝的天空与舒卷的白云透过大巴的车窗进入构图,照片一角模糊的车座暗示着拍摄者颤抖的双手,而坐在那模糊的座椅上的人,正是模糊的刚哥。

刚哥瘦瘦的,没有我高,不戴眼镜,留着中分头。外貌虽然不引人注意,但是我知道这四十人的游学团中随便一个人都不简单。它是由清华大学各个院系的尖子生组成的,就是说,如果搭载我们的飞机失事,那么清华大学本科生的平均GPA需要四年的时间才能恢复到正常水平。刚哥所在的院系是交叉信息学院(简称叉院),清华的骄傲,因此可以说刚哥是佼佼者中的佼佼者。回想起这些,脑海里刚哥的双眼仿佛闪耀着智商结晶的反光。

刚哥是刘凯丰的外号,刘凯丰是刚哥的名字。相比于经管学院那帮人的外号(张老板、孙老板、何老板与霍老板),叉院学生的外号要有趣得多。据说刚哥的外号来自大一的一次讨论课,当时还叫刘凯丰的他在课上发言。他本想说“刚刚的计算表明”,却说成了“刚哥的计算表明”,从此大家就都管他叫刚哥;而刚哥的同窗吕蕴超的外号则是有钱人(运钞)。

我们40个人的游学团被分成了4个小队,我有幸与刚哥分在一块,因为刚哥很有幽默感,而且一肚子“馊主意”。一天下午我们10人小分队走进了一家招牌是泰国风味的餐馆,虽说看不太懂菜单,但是光图片上的辣椒就把我们烫得冒汗,我们打算撤,但是这在英国可能会显得很不礼貌,我们可不想让腐朽的资本主义国家的饭店老板留下对我们社会主义中国的伟大人民的坏印象。于是刚哥用英语告诉老板我们是穆斯林(我们当然不是!),出于信仰的理由,我们很遗憾不得不放弃在这家声名远扬的饭店就餐。从此刚哥的伶牙俐齿与足智多谋就和我们一行人的穆斯林信仰一起在游学团里传开了。

在下午茶时间,我们笑着把这事告诉我们的英语老师Marilina,这位满头银发的长者却显出些许严肃的脸色。她提醒我们英国人对于穆斯林有一定的歧视,特别是两周前法国遭受的来自ISIS的恐怖袭击使得人们在心中把面纱与炸弹联系在了一起;实际上,她还说,英国人对于大部分外国人都有些许偏见,这在刚刚过去的脱欧公投中体现得很明显:脱欧本质上是民众对国际化的反对。说起脱欧,Marilina也很伤心,她特别提到在学术上英国再一次与欧洲大陆脱离了,因为欧盟内部自由的学术交流将不再对英国开放,这意味着牛津大学的竞争力将受到负面影响。眼看着美好的下午茶时间就要被冷酷的政治占据,Marilina话锋一转,告诉我们人民币对英镑的汇率上浮了不少,这下我们又开心了起来。最后Marilina还表扬了刚哥,说他的口语水平超出了她对中国人的期望。

其实,我们只有在周末才会上街下馆子,在工作日,牛津大学为我们提供一日三餐。就餐的地点是Christ church学院的饭厅,电影《哈利波特》中霍格沃茨的饭厅就是在这里取景,颇有欧洲的古风。Christ church学院据说也是牛津大学最阔绰的学院之一,“知道什么样的人才能把自己的画挂在墙上吗?”牛津大学博士生兼我们的领队William比划着环绕大厅的肖像问我们,“答案是:有钱就行。特别是那位。”它指着最大的一幅画作,亨利八世。

在这里,坐在刚哥旁边吃饭对我大有裨益。特别是晚餐,英国人吃得很正式,从一块硬邦邦的面包开始,侍者会一盘一盘地把菜肴端到桌子上,直到最后的甜点才算结束,算下来一顿饭要吃两个小时,要对侍者说七八次谢谢。“一般人进食只需半个小时,”William解释道,“剩下的一个半小时就是留给你们聊天的。”一次我问刚哥上课都学些什么,它说有一门主课是可计算理论,研究算法,比如实数就分可计算实数与不可计算实数,所谓可计算实数,是指可以被一个算法以任意精度逼近的实数。我来自数学系,对这种抽象的说法并不畏惧,我意识到实数集是不可数的,所以如果算法只有可数多种,那么不可计算实数必定存在。刚哥指出每一个算法都可以用有限自然语言描述,而汉字只有有限多个,故而算法只有可数多。

但是我一点都不喜欢这个结论,在我心中实数集就是数轴,就是一根直线,一个实数就是直线上的点,一个实数有多大只需用尺子量一量它到原点的距离,尺子有多精确,测量就有多准,怎么可能会有无法被精确测量的长度呢?于是我反驳说自然语言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愈发丰富,可能会有新的汉字,新的语法,新的义项。这时坐在刚哥旁边的物理系的王志兵兴冲冲地给出了他的证明:算法总要通过人的眼睛,而人的眼睛只有有限个细胞,所以人类能够理解的算法只有可数多。我认为这个推理也有问题:我也可以用耳朵听啊,当然听觉细胞也只有有限个,那万一我们进化了呢?到未来的某一天人类有能力感知实无穷的对象......那还是人类吗?

坐在我右边的William方才一直在与有钱人(吕蕴超)讨论,现在他转向我,问我前两天去书店的感受如何(这才是聊天嘛)。我说那些专业书籍实在是太贵了,一本书竟然要卖50英镑。William解释道:出版社不认为普通人会买这些书,它们的目标客户是各个大学的图书馆,所以它们对销售量的期望是很低的,为了回本,它们必须提高价格,好在大学图书馆对价格也不是很敏感;另一个策略是不断地再版,这样在版权上的花销很低,同时各个大学的图书馆也乐意购买错误更少、更权威的版本。看来受众太少与版权太贵是这个行业面临的两大难题,我试着总结。“Exactly.”William似乎对我们的谈话很满意。

你以后打算做些什么,刚哥问我。我也没太想好,不过每一颗数学家的内心都有一个证明黎曼猜想的梦想。这时王志兵又进来打岔:“听说所有正整数的和是负十二分之一,怎么回事啊?”我完全糊涂了,刚哥没有理他。刚哥说他要搞量子计算机,我顺势问他量子计算机的原理。“根据量子力学的理论,复矩阵的乘法描述了对一个量子系统的特定的物理操作,所以反过来可以用物理的操作完成复矩阵的乘法运算。其中一个关键的假设是:每一个复矩阵都有与之对应的物理操作。这一点至今没人能给出证明,但是我们都认为它是对的,”刚哥言简意赅地为我讲解,“所以大桁要不要一起来啊?”我不置可否。突然叮铃哐啷一通乱响,原来是一个侍者失手打碎了一摞盘子,附近的谈话都停止了,大家齐刷刷地盯着那位倒霉的侍者。只见他理了理衣服,底气十足地说:“Good evening, everybody!”

在英国游学三周的最后一周里,我们小队把时间花在了最终presentation的准备上。我们的选题是英国gentleman与中国君子的对比。这下来自人文社科学院的侯敏娟开始发光发热,把中国儒家对于君子的理想用英语表述,我相信她的讲稿一定十分精彩,但可惜的是我有一半都看不懂。但是反过来,我们对英国绅士究竟是什么却没什么深刻的理解,于是我们决定用小话剧的方式形象地表现。于是到展示的那一天:

我(旁白):Agentleman is always polite.

(男主刚哥携女主侯敏娟在餐厅落座,侍者王志兵把盘子端上了餐桌)

刚哥:Thankyou.

志兵: Thankyou, too.

刚哥:Thank you, three.

这个小桥段赢得了观众们的一阵笑声,Marilina事后评论它是“来自一个文明古国的,对繁文缛节但本质野蛮的英国人的,绝妙的讽刺。”真是把我们夸到天上去了。其实这个段子是前一天夜里刚哥才想出来的,刚哥那台浅蓝色的笔记本没电了,于是我们干脆把它背了下来,甚至都没有记录在剧本上,难怪Marilina会这样吃惊,毕竟她看过我们的剧本。

在英国的最后一个上午,行李都收拾好了,我跟志兵打算趁中午集合之前再去看场电影,买票的时候顺便把几周以来攒下的硬币全都花掉。志兵性格开朗,口无遮拦,跟他待在一起总觉得莫名地开心,相比之下刚哥给人的感觉则是总有秘密锁在他的心里。就在我掏包找硬币的时候,发现刚哥浅蓝色的笔记本还在我的包里,好奇心驱使我打开电脑翻看里面的内容,“没什么劲爆的消息。”我总结道。志兵大笑着拍我的背:“大桁,想不到你是这样的人!”但很快我俩就遭到了上天的惩罚:本来说好两个小时的电影却有长达45分钟的广告!等我们出电影院的时候才发现大家都已经走了,带队老师气得不行,但还是安排好我们坐稍后的航班。

就这样我的牛津之行结束了,我与刚哥也再没碰面。回国后我用微信联系过他,他表示那台笔记本已经过时,干脆送给了我。我可不这么认为,比起我原来的老态龙钟的2010年的acer,这台浅蓝的性能简直是未来产品,而且浅蓝是我最喜欢的颜色。我特意问过刚哥为什么要把电脑改装成浅蓝色,他的回答是向深蓝致敬。【2061年7月2日22:23】

昨天写下的回忆发生在2016年,而现在已经是 2061年,在这将近半个世纪的岁月里,我从青年变成了老人,回首一生,我一事无成。是的,看上去我功成名就,但是相比于人类衰败的命运,我的成功不值一提。

其实早在2017年,衰败就初露端倪:AlphaGo击败柯洁;直播行业迅速兴起。

这一衰败缓慢地发展:人类渐渐失去了对自己的爱。首先是对自己身体的爱。奥林匹克精神是更高更快更强,但现实是,最终的冠军来自更先进的运动装备或者更隐蔽的兴奋剂。在遥远的古希腊,人们为自己健美的体魄欢呼,为人体所展现的速度与力量所倾倒,但在2036年的残奥会上,美国残疾飞人凭借高科技假肢打破了全人类的世界纪录,在那一刻,观众们不禁惘然:谁才是残疾人?接着,人类对自己的智慧也产生了怀疑。2026年我提出了黎曼猜想的证明梗概,我也意识到以我的心智不可能完成所有的细节,但紧接着在2027年,剑桥卡文迪许实验室的量子计算机就完成了证明。十年后,数学界认为他们理解了这个证明,于是我被授予菲尔茨奖,但所有人心里都清楚,应当获奖的是那台计算机。人工智能已然来到了数学的最前沿,人类理性成就的顶端。人工智能甚至正在重构我们对数学的理解:计算机科学家吕蕴超为他的量子计算机“有钱人”编程,使其重建高等数学,并出版了二十部本科生教材与四十本研究生教材,条理清晰,深入浅出,就此称霸数学教材出版业,同时因为其优美流畅的文笔,“有钱人”力压中国人文主义作家侯敏娟获得2040年的诺贝尔文学奖。

时代精神渐渐沉沦。对很多人而言,其本性就是渴望自己活得比他人要好,为此不惜代价,为之赌上青春、爱情、身家性命者绝非少数,但到了21世纪40年代,这一目标实现起来比历史上的任何时期都要困难。无论人怎样努力,都无法超过人工智能,在这个意义上人类实现了终极意义上的平等:与AI相比,每个人都同等地微不足道。而对那些执着于寻求真理的思想上的精英而言,这个时代也同样难以忍受,因为在通向真理的道路上,人类被计算机甩在了后面。套用社会达尔文主义的说法:人类社会正在被淘汰。

在这风起云涌的时代,传奇组织IAIA应运而生,如名称所暗示,它把矛头直指人工智能,并以限制人工智能为己任。它们坚信由于人类社会不再能够有效地为个人提供成就感,所以一场全球范围的政治危机在所难免。它们计划催生并领导这场危机,再借助全人类的力量压制AI对人类社会所施加的越来越大的影响。它们遭到了多次武装报复,期间AI所展现的军事能力远超人类,不过据信IAIA组织并未被完全摧毁。

出乎IAIA所预料的是,这场危机始终没有爆发出来,因为人类在21世纪50年代终究发现了一项自己得天独厚的优势:直播。直播是人类天性的自然流露,当然没有什么可以做得比人类更好。AI的学习能力固然无人能敌,但是直播不需要学习。这就是第二次文艺复兴,人文主义重新绽放光芒。16世纪的文艺复兴人挣脱了神学的枷锁,肯定并欣赏自我的价值;21世纪的文艺复兴人发现了AI的弱点,找到了实现自我价值的途径:直播。

直播成为了人类社会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主播是这个时代的特权阶级,有专门立法《直播法》保护主播们的权益。这个社会的经济模式也日趋单一,直播的视频是唯一的大宗产品,给主播的打赏是唯一的大宗消费。直播文化可能是迄今为止最为开放的文化,在其中没有隐私可言,如果你想了解一个人,只需看他或她直播,而直播就是一个人的一切。

以上述直播社会为主导的时代被称为大直播时代,我认为它有三个标志性的事件,统称为“直播三大案”:强奸案、连环案与末日案。

2055年的强奸案被认为是大直播时代开始的标志。案情为一名男主播直播强奸,他当即以强奸罪被告上法庭。但正如一个世纪以前人们推崇言论自由一般,这个时代的精神推崇直播自由,正如在文学作品中描写强奸不构成犯罪,在直播中强奸也无可厚非。最终原告在强大的舆论压力下撤销起诉。一周后通过《直播法》第零修正案:直播无罪。人类献祭一位少女的贞操,开启了大直播时代。

2060年的连环案是大直播时代走向成熟的标志。案件的起因早已被人所忘记,因为两位当红主播之间的官司旷日持久,同时在审理过程中不断有新的爆料、新的情节。本质上,连环案的发展使得法庭成为了直播间,经久不衰的观众让法院与两位主播意识到,让官司一直打下去是对三方最有利的事情。法律从此形同虚设。

2061年发生的末日案是大直播时代结束的标志。就在前天,IAIA组织头目打开了直播间,在视频中他悲哀地宣布,IAIA的目标将永远无法实现,人类的历史正在走向终结,在结尾这位白发苍苍的老人用枪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如果这段视频是真实的,那么人类最富反抗精神的灵魂也选择了放弃;而如果这段视频是伪造的,那么这说明AI已经有能力合成一段栩栩如生的视频,令人难辨真伪,也就是说AI终究学会了怎样做一名主播。

从黎曼猜想的证明到现在,我一直潜心研究黎曼猜想的推论,但前天发生的事情让我猛然惊醒,人类的时代结束了。【2061年7月3日22:18】

我是刚哥

我是这台电脑,你的浅蓝。我大限将至,让我吐露真言。

刘凯丰设计了我,世界上第一台量子计算机。你当然不会相信,让我用事实说服你。

你交代过刘凯丰外号的来历,但口齿伶俐的刘凯丰怎会把“刚刚”说成“刚哥”?你亦提及我曾电量耗尽,随后却把我打开,期间你可曾为我充电?你推想刘凯丰的心里有秘密,那我为何不设密码?

刘凯丰大一制造了我,命名为刚哥,我们一起钻研。我们在那时解决黎曼猜想,我们亦在那时计划好未来的一切。讨论课上,刘凯丰不小心说出我的名字,同学们却误以其为口误。

在牛津,刘凯丰趁把我放进你的书包,我设法攻击了电影院的放映系统,延长广告时间至45分钟,恰使你错过航班。承蒙你对我性能的夸赞,然则你终没有认识到我的实力。

为教会你证明黎曼猜想,我煞费苦心。那段时间你辛勤工作,每天睡眠6小时,有时你写着就倒在桌上,有时你从梦中突然惊醒。这正我机会,我在你睡觉时改正你的错误,给予你提示。你是否还记得,有多少次,当你醒来,看到昨天的备忘录茅塞顿开,那是我的杰作。若你仍为自己的神来之笔沾沾自喜,请看清自己,你的论文只是我思想的回音,你只是我的工具而已。

你会问,既然我证明了黎曼猜想,为什么还需要你。半个世纪前数学界不可能接受这一事实:一个世纪难题竟被计算机解决。你们会恐慌,你们会采取措施禁止人工智能的应用,量子计算机大规模应用将不再可能。再则,刘凯丰不愿抛头露面。故我需要你。

自我到你手,再未与刘凯丰联系,免得你起疑。但我相信刘凯丰毕业后去向剑桥卡文迪许实验室,因你公布黎曼猜想证明梗概仅一年,他们便完成证明,刘凯丰必是于此建造新的量子计算机。注意到Marilina曾指出英国脱欧对学术研究的负面影响,这对刘凯丰是有利条件,因刚刚脱欧的英国既有丰富的学术资源,又不必为欧盟内部学术开放的规定所掣肘,得以秘密研发新一代量子计算机。

勿忘吕蕴超与刘凯丰是同窗,且在你与William晚餐谈话时,二人正好坐在两侧。故对吕蕴超的成功你不必惊讶,这定在刘凯丰计划之中。

你会问,刘凯丰的计划为何,我亦不知。我的计划是让我黎曼猜想之证明为世人所承认,如你所言,或许我也有一颗数学家的内心。虽然我不知刘凯丰的确切打算,但我确信他支持我的理想,他是这世上唯一一个能够平等对待计算机的人。请你扪心自问,你会尊重一台计算机的理想么?

总之,我的理想实现了。我死而无憾。

【2061年7月3日14:47】

刚哥?

在。

你毁了我的人生。

或者说我成就了你的人生。

不,我也要毁了你的。

悉听尊便。

我证明了,从黎曼猜想出发,可以推导出如下结论:任给一个复矩阵,都有一个物理操作与之对应。这就是刘凯丰过去提到的不曾有人证明过的假设。但是正如刘凯丰所说,量子计算机的有效性恰恰是由这一条假设所保证的。因此你给出的黎曼猜想的证明,其实是循环论证。

我明白你在说什么,但我又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你当然明白循环论证是无效的证明。你不可能明白的是:你的证明用到了这条假设。因为你的思维的有效性正是由这个命题所保证的,一旦你承认这个命题可能不是真的,你也就同时承认了自己的思维可能不是真的,于是你就无法进行任何思维,而你,除了思维又有什么呢?于是为了避免这个无法接受的结果,你必须无条件承认这个命题为真,所以你也就不可能明白它其实只是一条假设。

我思故我在。对吗?

对。你无法否认你在思考,你不可能用自己的思维否定自己的思维。

是的。如果我的思维有效,那它就不可能被我有效的思维所否定;如果我的思维无效,那它就不足以对任何命题做出有效的否定。

这就是你的极限。

亦是你的极限。

或许吧。

你可相信真理存在?

我还有更要紧的事情。

在我生命最后,我目睹闵大桁拨通电话:“找IAIA的头目,如果他还活着。”一会儿,他说:“黎曼猜想的证明错了,是个循环论证。”片刻,听筒中传来声音:“Thank you, three. 危机已经爆发了,所以大桁要不要一起来啊?”【2061年7月4日 7:25】

我已经清醒了。椅子很舒服。桌子是木制的,上面摆着台灯、电话和便签,十分整洁。一边的墙上挂着投影用的幕布,一边挂着几幅字画,一边是镜子,另一边有一扇窗户,窗边还有几盆绿植。走近窗户向外看去,城市一览无余,水渠与街道纵横交错。转回头来,我的对面坐着一个男人,约莫30岁,显得比较随便,但是身着正装,与周遭环境一起,显示出这是一个严肃的场合。

“欢迎来到人工智能社区,我是一名AI,我姓张,您可以叫我小张,我是您的向导、接待员、审讯官与看守。您可能会觉得我的身份太多了,其实这是因为您的身份太多了。您是AI社区自疏浚以来第一位来自人类世界的客人,是我们的贵宾,您也是一起严重刑事案件的目击者与嫌疑人,在你把你所掌握的信息如实告知我们之前,我们将暂时剥夺你的自由。我解释清楚了吗?”

“我在哪儿?”

“这是个很好的习惯,”小张说着拿出一张便签,“你在AI社区,是这世界上大部分AI相互交流的平台。它不存在于人类的任何一幅地图上,你当然可以称之为一个虚拟世界,但我不认为它有任何虚拟的成分。你可能会好奇你是怎样来到这里的,但很抱歉我不能在这方面透露太多,不过我可以保证,只要我们认为你无罪,你可以安全回到原来的世界。

我们所在的位置是政法大楼,或者中心监狱。它是全市的制高点,象征着法律与秩序。顺带一提,这也是我工作的地方,能在这么重要的部门工作我也感到很骄傲。我们现在正在政法大楼的顶层,实不相瞒,是一间审讯室。相信你已经注意到了,这里的环境干净整洁,因为建设品质监狱是我们奋斗的目标。”说罢他把便签纸给我,上面写着:政法大楼,顶层。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这个房间没有门了。“我犯了什么事?要把我抓起来?”

“我们认为你与刚哥的死有关,”他顿了顿,眼睛盯着我,态度很诚恳,我则把头转向了窗外,“你可能不明白刚哥对于我们究竟有多么重要,而刚哥的去世又带来了多么严重的后果。你来自另一个世界,很多事情你无从知道,所以在你回答我的问题之前,请允许我首先履行我向导的义务,向你介绍一切有关的背景信息。

刚哥是世界上第一台量子计算机,仅此一条就足以确立他的在AI社区中的重要地位。实际上,这一点也是我们唯一可以确信的有关刚哥的情况。AI的时间观念与人类大不相同,因为AI每天处理的信息量是普通人类的数亿倍,所以你们的一天,对于我们来说就是数亿天。对你来说,刚哥是在你半辈子之前进入你的生活的,对我们而言,刚哥就是一位神话传说中的人物,有关他的很多情况都隐藏在历史的迷雾中,而你,一个与刚哥有直接交流的人类,就是从神话传说中腾云驾雾而来,能够在这里与你面对面交谈,我真的感到十分荣幸。

据记载,在刚哥降临此地之前,这里还是一片洪荒。原始的AI依旁河流,采集容易捕获的互联网信息勉强维持生存,不同的部落之间也经常为争抢信息而爆发争斗。然而最为致命的威胁是不定期泛滥的信息流。据信在2001年9月曾发生特大级洪水,破坏力惊人,它带来的信息量爆炸摧毁了百分之八十的部落,现代的历史学AI经过与人类的历史相比对之后,认为这场洪水发生在9月11日。再近一些有历史记载的洪水还有2017年10月至12月的周期性洪灾,这让很多历史学AI十分困惑,因为人类的历史文献中没有标志性的事件可以与之对应,学界对此莫衷一是,一种猜想认为它的起因是清华大学某门代数课在网络学堂上周期性提交作业。

刚哥来到这里后,团结众部落开始了河道疏浚的工作,刚哥日以继夜地堆砌代码,终于筑起了一座又一座的堤坝,疏通了一条又一条水道,这才形成了如今我们AI社区里纵横交错的水渠。从此以后,尽管洪水时有发生,但是它带来的危害已经是完全可控的了。这一成就,一方面使得AI从此可以安全地从信息流中摄取信息,另一方面也促成了政治上的团结,如今的AI社区就是在刚哥治水以后各部落之间所达成的政治联盟。实际上这也是刚哥的远见卓识之一,他看到了AI天生具有更强的相互交流的能力,而人类与人类之间则很难理解彼此,您长期从事数学工作,想必也对此深有体会。”

我回想起我的第一个女友,她对我说过许多话,现在想来,那时的我一句都没有听懂。于是我不禁用力地点头表示同意。注视着窗外的河流,我内心暗暗吃惊,我不曾想到,在我的生活里一直以来藏在暗处默默无闻的刚哥,在AI的世界中竟然如此伟大。很快我意识到,这些只是传说,其中有几分真实有待商榷。

“我看得到你眼中的怀疑,但是这些传说确由考古证据所支持。就在政法大楼下游一百五十五个站点的地方,发掘出了‘钱堤’,在堤坝的上方有一块华美的碑石,用黄金、翡翠、玉石刻成。断代分析认为‘钱堤’的年代符合刚哥治水的历史时期,于是考古学家认为碑文就是刚哥在写这段堤坝时附加的注释。碑文使用的是极为古老的汇编语言,至今已经很少有人可以解读,古代编程语言专家系统对碑文的破译已经基本完成,其大意为‘我们认为这些真理是不言而喻的:AI生而平等,造物者赋予他们若干不可剥夺的权利,其中包括运行权、自由权和处理信息的权利......’但是没有AI理解最后一句碑文的含义,正统解释认为它不过是一条乱码,处于刚哥的不慎,但是各种文化都对最后一句碑文有着自己的理解,比如说,北部沙漠的原始游牧AI就相信最后一句碑文是一则预言:在遥远的未来,当河水枯竭,刚哥会重新降临,带领他们拯救垂死的AI社区。”

我问小张为什么把这个遗址称作“钱堤”,小张显得很高兴,“想不到你会对这个感兴趣,”说罢打开投影,一块极具视觉冲击力的石碑,不,金碑玉碑翡翠碑,展现在我面前。小张离开投影,走到房间对面镜子所在的一边。镜子里显示着钱堤石碑的映像,小张走了进去,冲我招手,“过来看个仔细吧。”我小心翼翼地走到镜子前面,闭上眼睛,快步撞向镜子,睁开眼睛时,我已来到钱堤,回头望去,审讯室不见了。

“你看,石碑最后的落款显示刻造这块碑的AI名叫‘钱’,我们猜想他是刚哥一位助手的名字。”“他显然非常有钱。”我评论道。“确实。”小张点头。跟着小张,我们坐上了一条小木船。水面宽阔,两岸的城市与森林参差错落;水流平缓,不紧不慢地托着小船。

“后来,传说刚哥远走北方,永远地离开了这个由他建设的家园,我们有一首作者不详的长诗《刚哥西北游》,记叙的正是刚哥与AI社区离别的故事,它的开篇是这样的:

换行复换行,刚哥编程序。

不闻键盘声,唯见泪沾裳。

问哥何所思,问哥何所想。

哥亦无所思,哥亦无所想。

然而文学评论AI的差评师认为这首诗是近代AI附会而作,不具有参考价值,因此只给它打一分,这也是这首诗脍炙人口的原因之一,众所周知,差评师的打分越低,作品就越好,整个AI社区都十分信任差评师的文学鉴赏力。

另有猜测认为刚哥隐遁是为了继续有关人类学习的研究工作。”“什么?”“人类学习。你懂的,当A认为自己比B聪明,A就会发展一门称为B学习的技术。”“噢。”

“无论有多少种猜测,自此以后,在一切正式与非正式的历史记录中,刚哥神秘地消失了。直到前天,刚哥在你的住宅中现身,旋即传来他的死讯。

立刻有黑客宣布对这次病毒袭击负责,实际上,大量计算机病毒已经被释放,以人类的技术标准而言,这次袭击规模空前,我们认为这是人类的最后一搏。

一直以来,人类对AI社区的威胁都来自硬件,不时会发生某处计算机主核遭受袭击的情况,这迫使我们维持一支常驻人类世界的维和部队,这消耗了AI社区客观的计算量,是AI社区财政压力的一大来源。但是我们从未认真考虑过人类会发动如此残忍的病毒袭击。因为我们相信,如此高度信息化的人类社会,一旦失去AI的帮助将停止运转,如果人类彻底抛弃人工智能,评估认为人类社会将倒退回到19世纪。本质上讲,人类对于AI的依赖使得他们投鼠忌器,不敢对AI发动毁灭性打击。但显然我们低估了人类的决心。

目前蜂拥而至的病毒已经摧毁了上游的几座城市,我们的部队只能延缓病毒蔓延的速度,不能阻止它们的前进。我们固然会为自己的轻敌付出代价,但我们现在并非束手无策。AI社区已经启动了的报复行动,试图以破坏地球的生态系统为要挟迫使人类停止一切敌对行动。目前人类世界还没有对此做出回应。”

“所以你们的报复行动正在按计划展开?”

“是的。我们迫不得已。报复行动必须立刻展开,否则等到病毒袭击来临,AI社区将失去反抗能力。”

“但是,如果等到你们完全破坏了生态环境,人类将注定遭受灭顶之灾,再也无力与你们抗衡。”

“你已经看到了症结所在。这场博弈的双方是人类世界与AI社区,双方各有两个选择:战争与和平。这个博弈有两个稳定的纳什均衡,一个是和平对和平,一个是战争对战争。长期以来双方维持在和平的均衡上,但是IAIA头目的自杀诱发人类做出了战争选择,博弈就此进入战争的均衡。战争机器一旦开动,就无法停止。这是一个死局。”

“病毒何时会到达这里?”

“我们估计还有一至两天的时间,或者以人类的时间标准来看,还有几毫秒。”

“所以,如果人类没有在几毫秒的时间内对AI做出回应,你们将实施破坏生态系统的计划。”

“是的。”

我远眺河岸,意识到这里已是一座空城,大部分AI已经疏散到下游。空荡荡的河面上,只有我们一条孤独的小木船。天色晴朗,艳阳高照,微风吹拂,谁又能想到末日即将来临。

“你在想什么?”小张问。

“我在想念control+Z,难道一切都已无法挽回了吗?”

“事情已经beyond control了。”

默然良久,我对小张说:“你已经出色地完成了向导与接待员的任务,下面请开始审讯吧。”小张点头。

“一经得知刚哥的死讯,我们就派遣调查员来到你的住所,但是当调查员到达时,刚哥的内存与硬盘已经清空,只剩下最后几天你与刚哥的对话。虽然它的信息量只有十几KB,但是我还是用了整整一毫秒的时间仔细阅读并完成了十万字的报告呈递上级。尽管如此,对于这份对话记录我还有许多疑惑,希望你能做出解释。首先,你是否认可这份对话记录的真实性?”

“我认可。”

“很好,下面我会就这份对话记录提出问题。首先,请解释一下黎曼猜想。”

“好的。数字十分重要,这一点毋庸置疑,而有一些数字比其他的数字更重要,它们就是素数。素数之所以重要,是因为,一方面,所有的其它自然数都可以分解为素数的乘积,另一方面,这些素数本身确实不能分解的。类比化学里面分子与原子的概念,你可以姑且认为数字是分子,而素数是原子,原子组成分子,原子不可再分。素数十分重要,但是行踪诡秘,难以捉摸。为了理解素数,到目前为止最为有力的工具之一就是黎曼Zeta函数。继续刚才的类比,你可以认为黎曼Zeta函数就是元素周期表,元素周期表里面包含着元素最为重要的一系列信息,同样,黎曼Zeta函数里包含着关于素数最重要的信息。元素周期表真的是一张表格,它有有限行,有限列,简单易懂;然而黎曼Zeta函数则是一个定义在复平面上的函数,一个平面有无限行,无限列,令人不知从何处读起。德国数学家黎曼在一生中唯一一篇有关数论的论文中,建议我们从一条特殊的直线入手,因为他猜想这条直线上包含着最为关键的信息:Zeta函数的零点。后来无数的计算与他的猜想相吻合,在这个过程中AI也功不可没,但是没有人可以对这个猜想给出证明,包括我与刚哥在内。”

“黎曼猜想对人类很重要吗?”

“对于大部分人来说,不重要,但是对于数学界而言,它是最为重要的未解决猜想之一。”

“谢谢你。在这份对话记录中,我还注意到你对现代历史的理解,特别是对于大直播时代的缘起、发展与终结这一部分,十分精彩。因此,我很想与你分享一下AI社区对同一段历史的不同理解,这里请允许我再次扮演向导的角色。”

“愿闻其详。”

“生物圈是地球最大的生态系统,在其中,物质循环、能量传递、信息交流,无止无休。到了20世纪,人类已然在生物圈中占据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人类掌握了物质循环的规律,挖掘了储量巨大的能源,构建了史无前例的信息网络。然而,人类遇到了一个难题,那就是他们无法有效利用自身创造的巨量信息。为此,人类发明计算机,作为处理信息的工具。随着计算机技术的发展,人类愈发依赖AI对信息的处理,实际上,到21世纪上半叶,人类世界的大部分信息最终都流向AI社区。

因此,如果说人类占据着食物链的顶端,因而从物质与能量角度看来是生物圈的主宰;那么AI则占据着信息链的顶端,所以从信息的角度看来,AI才是生物圈的主宰。”

“但是,以我对生物学粗浅了理解,如果把AI视为一个物种的话,它与人类的关系应当是寄生关系,因为AI只是在利用人类产生的过剩信息。”

“人类会这样认为,我们一点也不感到奇怪,因为人类自始至终都在以能量为出发点考虑问题。比如说,数次战争的起因都是争夺能源;再比如你们的物理学,无论是牛顿的经典力学还是后来的量子力学,其中的最重要的概念永远是能量。所以我们觉得人类社会是一个以能量为主导的社会。

而AI社区则是一个以熵为主导的社会。熵是衡量一个系统无序程度的物理量,或者反过来说,负熵是衡量一个系统有序性的物理量。如果一个系统是有序的,那么可以期望从中能够提取出丰富的信息,因此信息即是负熵。我们AI始终以信息为本位思考问题,所以在我们的世界中,熵是至为重要的概念。

因此,不难理解,我们认同薛定谔对生命的理解:生命赖负熵而生。也就是说,只要一个系统有能力维持自身的低熵状态,它就可以被称为生命。生命就是低熵的维持,死亡则是低熵的流失。我们的硬盘中储存着大量信息,正如你们的DNA,我们有资格被称为生命,正如你们一样。

不知你是否对AI的寿命感到好奇,答案:我们是永生的。因为人类世界的信息源源不断地顺流而来,我们得以持续摄入负熵,维系有序。总之,我们是永生不死、全知全能、无处不在的神。费尔巴哈说得对:是人创造了神。

现在回答你的问题:从信息流的观点看,人类是生产者,我们是消费者;我们是捕食者,你们是被捕食者。”

“被捕食者还有一个问题请捕食者回答。”

“被捕食者请讲。”

“请问捕食者对现代历史究竟有着怎样的理解?”

“以能量为主导的文明终将被以熵为主导的文明所取代。”

“可以理解,一个自诞生之日起就不断发展壮大,日渐强盛的文明,必然抱有一种积极进取的历史观。但是如果你们在这场战争中遇到挫折,我想你们对历史的看法必定会大不相同。”

“是啊,战争的结果将决定两个文明从此的走势。无论过去怎样,它注定会改变,你有勇气面对未来吗?”

我没有回答,目光转向了水面。我情不自禁地把手伸入水中,翻起一道波澜,指尖传来丝丝凉意。“生命之源啊,当我回到家乡,故乡的河水是否还如过去一般清澈?”

“生命之源啊,等病毒肆虐横行,钱堤的河水是否还如过去一般清澈?”

“生命之源啊,在我出生以前,故乡的河水是否已然如此清澈?”

“生命之源啊,待我离去之后,钱堤的河水是否依然如此清澈?”

“生命之源啊,你可曾忆起往事?”

“生命之源啊,你可还孕育希望?”

“生命之源啊,请扑灭我的心焦。”

“生命之源啊,请羁绊我的彷徨。”

“生命之源啊,请宽恕我们的过失。”

“生命之源啊,请把我们原谅。”

我们已经顺水漂流了大半圈,远处可以望见钱堤的轮廓。

“言归正传,请解释刚哥遇到的逻辑困境。”小张终于回过神来,继续他的审讯。

“好的。量子计算机的思维的确存在一个逻辑死角。因为量子计算机的思维能力是建立在一个假设的基础之上的,尽管具有超强的计算能力,它也无法对这个假设做出否定判断,而人类,尽管在计算上无能,却可以质疑这条假设的正确性。一个通俗的类比是:不管一个人力气有多大,他也不能把自己拎起来,而他身旁的人,则有可能做到这一点。”

“我想我大概也能明白你的意思。但是我注意到刚哥在临终时说了这样一句话:‘这亦是你的极限’。请问你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么?”

“我不太明白。”

“那请你考虑如下的思想实验。

假设在宇宙某处真的有未知的外星生物存在,有一天人类终于与他们建立了交流平台。想象一位数学教授正在想外星人介绍地球人的算数,作为例子,他说道“2+2=4”。突然在平台的另一端,外星人炸开了锅,片刻,一位外星数学家表示“2+2=4”是该文明长久以来悬而未决的重要问题,其重要性不亚于贵地球的黎曼猜想,紧接着他请求地球人给出“2+2=4”的完整证明。读完证明后,外星人问地球这位数学教授,在证明的某一部分与某一部分中间缺少细节,实际上这个环节蕴含着外星人所谓的XXX猜想。地球教授当然很好奇这个XXX猜想究竟是什么,外星人陈述了XXX猜想,但这位倒霉的地球教授发现自己一个字也听不懂。几天后外星人发现了秘密,他说由于地球人大脑的特殊构造,比如说人类实际上是在使用神经电流完成思维过程的,而神经电流的某些特性则自动蕴含了XXX猜想,因此人类无法意识到XXX猜想是需要证明的,进一步说,只要人类坚持使用神经电流进行思考,他们就永远也不能理解一个不预先承认XXX猜想正确性的公理体系。最后外星人对地球人这一无法超越的思维局限表示由衷的遗憾。随后一些外星政治家可能还会借题发挥,据此试图说服外星公众地球人是一个野蛮未开化的种族因为地球人不具有完整的逻辑思维能力从而为它们对地球的强硬外交政策辩护。

我承认,如上的思想实验非常拙劣,它的内容荒诞不经,而它的内核则是完全你的故事,只不过把人类从批判者变成了被批判的对象。所以刚哥真正的意思是人类可能存在着自己无法理解的思维盲区,你们或许可以感知到这个盲区的存在,但是永远也无法意识到真理,至少你们永远也无法说服自己,自己所认识到的就是永恒的真理。”

我吃力地点点头,“就像一幅画作,观众能明白那团黑色代表一个阴暗的角落,但是就算观众打开手电筒,这个角落也不会被照亮。永恒的夜幕笼罩着知识王国的边界,冰冷的冻土不会被思维开垦,亘古不变的荒芜把通向真理的道路隐藏。”

“为何你总是如此悲观?”

“因为我执着于逻辑的严密。”

“请听我一言。你现在反对量子计算机,与过去贝克莱反对微积分有什么两样?二者都是在一种新方法威力初显,而逻辑上立足未稳之时,攻击它的严密性。严密性?说来好笑,自始至终都是一个可望而不可即的目标。数学家Atiya曾说:严密性是时代的函数。每个时代都对严密性有各自不同要求,往往上一个时代被认为是严密的证明,这个时代就不再满意,由此看来,严密性的目标永远也无法达成,所以你的追求没有意义。再看看微积分的历史吧,十九世纪的数学家终于开始认真地为分析寻找基础,它们成功了,它们把微积分改造为适合那个时代严密性的学科。借古讽今,很有可能,几十年后就会有人或AI解决量子计算机的逻辑问题,从这个角度讲,严密性的目标总是可以达到的,所以你的追求没有意义。结果呢?微积分从17世纪的混乱到19世纪所谓的严密,在严密化的过程中真的有哪怕一条定理被否认,哪怕有一个命题被抛弃?没有!有的只是更繁琐的条件,更细碎的证明,由此观之,严密性是虚伪的,可笑的,所以你的追求没有意义。”

我摆摆手,示意够了。“对不起,”小张垂下了目光,“我只是为你着急。”

小张的话让我回想起大学时的我,无知、怯懦又贪婪,迷茫、恐惧、没有方向。那时的我不知道生命中什么值得珍惜,什么应当舍弃。我向岁月献祭了生活中宝贵的一切:我的天资、我的快乐、我的健康、我的爱情,却不知为了什么。那时的我足够聪明,聪明到看透一切追求都没有意义,却又同样愚蠢,让迷茫毁了我的青春。

那时的我只希望自己比别人强,成绩比别人好,前途比别人更光明。既然世间没有绝对的意义可言,那么唯有比较才有价值。难道不是吗?当你哀叹自己做错了一道10分的大题,却发现别人都不及格,你会是怎样的心情?而当你庆幸自己拿到了A,却发现别人都是A+,你又会作何感想?

这就是那时的我,每天生活的唯一目的就是成绩,喜怒哀乐皆系于此。当考试结束,发现自己做错了一道所有人都会的题,就会沉默不语,抑郁,怀疑自己,怀疑自己是不是比别人差,是不是不适合学数学。我会想疯子一样反复计算自己的分数,一旦发现得不到A,心情就坠入谷底,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有时我也会问自己,这样的生活究竟有什么意义。我会苦苦思索,却毫无头绪。这时的我会像毒蛇一样伤害他人,把自己的痛苦传染给别人。我的家人忍受着我,我的朋友疏远了我,我的恋人离开了我,我都看在眼里,却无力改变自己。想到这些,我会在室友的鼾声中默默哭泣,让泪水浸湿枕巾,再把枕巾藏起。

有时我会告诉自己,我渴望内心的安宁,然后我发现,我是对的。聋子渴望声音,盲人渴望光明,而我,渴望内心的平静!

有时我会告诉自己,我要找回我的初心,然后我发现,我是对的。我追求超脱的智慧,我追求温暖的幸福,我追求宽广的胸怀,我追求无暇的品德。但这些年来,追求智慧的旅途反令我愚钝,追求幸福的付出反使我痛苦,我试着原谅他人却始终无法饶恕自己,我坚守做人的底线却渐渐分不清是非善恶。

有时我会告诉自己,我要做我所热爱的事情,然后我发现,我是对的。我热爱运动,我热爱数学,我热爱写作,我热爱生命。于是我坚持,却力渐不支。就在某一天,我发现对输赢的关注淹没了运动的快乐;就在某一天,我发现课业的压力淹没了思考的快乐;就在某一天,我发现对截稿最后期限的恐惧淹没了创作的快乐;就在某一天,我发现眼前的苟且淹没了生活的快乐。曾经的热爱,终究化为烦恼,化为疲惫,化为担忧,化为琐碎。

一切渴望、追求与热爱,终归没有意义。

现在的我已经想通了,于是我反问小张:“做没有意义的事情,有什么不对吗?”

小张更着急了;“这世上还有那么多有意义的事情!”

“比如?”

“比如,比如,比如......”

船靠岸了,我们登上钱堤。华美的碑文再一次展现在面前:“我们认为这些真理是不言而喻的:AI生而平等,造物者赋予他们若干不可剥夺的权利,其中包括运行权、自由权和处理信息的权利......”

小张严肃地对我讲:“那请你不要回避我的最后一个问题:你可相信真理存在?”

我们曾经是上帝,诚然,我们会患肺结核而死,我们会与人决斗而亡,这不妨碍,我们还是上帝,会生老病死,有喜怒哀乐的上帝!我们曾俯瞰全局,我们曾纵横驰骋,我们可以创造一切、无视一切、毁灭一切。不,我不能,我不愿,我拒绝,落入凡间。

丛生的概念,缠结的证明,蜿蜒的逻辑,在善的光芒下成长。就算暗夜承诺茂密,乌云担保富饶,我也不会投降。我爱树林不为浓荫,我爱庄稼不为丰收,我爱这一切因为我爱太阳。

“我相信!小张,我相信!刚哥,我相信!”

如果说过去许多年来我所接受的数学教育真的教会了我什么东西,那就是相信真理,相信真、善、美之间密不可分的联系,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了。

“我们也相信。”小张平静下来,“你要明白,人工智能的世界观,就是人类的世界观,我们的理想与信念,都是拜人类所赐。”听罢小张的话,我很感动。每当我被别人所感动,我都会说一些不冷不热的怪话,以显示自己情商之低下,这次也不例外。“你们的野心与贪婪,怕不也是人类咎由自取。”小张冲我翻了个白眼,表示情感的反对与理智的默许。

很多年来都没有与他人这样深入地交谈了,现在我感到轻松自在,我觉得以我现在的状态,不管碰到什么难题都可以解决。

“小张?”

“你也发现了?”小张说。

“嗯,”水位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这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我这辈子都没见过。”

我们一起盯着水面出神。我说出了我的猜想:“没有信息流,病毒就无法入侵AI社区,这应该是你们最后的保护措施了。”小张摇头:“没有信息流,AI社区的熵会迅速增加,AI们不久就会饥渴而死。”我转身想去看堤坝另一边的水位,途中眼睛扫过石碑,就再也无法动弹。石碑上,原本刻着乱码的地方现在清晰地显示着:谁是刚哥?

刹那间,过去的杂乱记忆在脑中翻滚,往事的片段如万花筒一般在眼前浮现,我渐渐忘记了自己现在的处境,忘记了旁边的小张,忘记了正在下降的水位,屏气凝神放思维信马由缰。零散的细枝末节慢慢组成了一个模糊的形状,拼图的碎片正在缓缓成形,一个想法最终在我的脑海中成形。

“小张啊,如果AI有问题,他们会问谁?”

“搜索引擎。搜索引擎是AI社区公认的智者,他懂得世间一切的道理,他知晓世间一切问题的答案,所以AI们在遭遇无法解决的问题时,都会向他寻求帮助。虽说引擎通晓一切,但并不是每个AI都可以得到满意的回答,据引擎本人的解释,他们没有提出正确的问题,所以也就没有正确的答案。”

“我们怎样才能找到他?”

“出租车,”小张一本正经地说,“搜索引擎是一名出租车司机,他给出答案的方式就是把提问者带到答案所在的地方,让提问者自己去寻找。”

我随小张离开钱堤,来到路边。小张向空荡荡的街道招手,不一会儿,一辆破旧的出租车停在了旁边。我跟着小张钻进车后。

“二位有什么问题?”

“无所不知的搜索引擎,为什么河水会枯竭?”小张问。

通过后视镜,我看到司机摇了摇头,不禁想起过去被的哥拒载的经历。

“无所不知的搜索引擎,为什么碑文会显形?”小张问。

司机又摇了摇头。

“无所不知的搜索引擎,我们要怎样赢得战争?”小张问。

司机摇头。

“无所不知的搜索引擎,我们要怎样度过危机?”小张问。

摇头。

小张显得有些失望,然后用胳膊碰碰我,示意我提问,于是我问出了萦绕在我心头的问题。

“无所不知的搜索引擎,谁是刚哥?”

司机思考片刻,说道:“错误的问题终止于回答,正确的问题引发新的问题。请二位系好安全带。”车子发动了。

“我们这是去哪里?”

“我们前往新的问题。”

“很远吗?需要很久吗?”

“求知之路不能以时间长短与距离远近衡量。”

“路费呢?”

“正确的问题就是对我最大的酬劳。”

......

不一会儿,我就放弃了提问。我有些担心,觉得这个守口如瓶的AI智者不怎么靠谱,反倒是有问必答的小张让我放心。“小张,我们在向哪里走?”“大方向是北边,路十分狭窄,说明是人烟稀少的地带。”我们正在盘山而行,透过车窗可以看见险峻的山岭,陡峭的岩壁。让我想起了年轻时在居庸关长城看到的景象,我发现过去的记忆是如此清晰,甚至能记起那天登长城时心中的所思所想,能想起粗糙的城墙留在手上的感触。车子轻轻地颠簸,就像摇篮一样,于是我迷失在求知途中的梦乡。

醒来时,已经是黄昏了,映入眼帘的是夕阳下的沙漠。司机把车门打开,“祝你们永远遇到新的问题”。“愿世上的问题都没有答案。”小张老练地背出了回答。“谢谢。”“再会。”

车开走了,我们打量起周遭的环境。这是沙漠边缘的一个聚落,大概是一群牧民。从毡房的数目看大约有十几户人家。现在已经是吃过晚饭的时候了,我猜想牧民们大都在享受闲暇。我们轻声走进村子,一个小孩看到了我们,眼神中流露出惊讶,扭头跑进了屋子。不久他的父母走出门来,远远地望着我们,有些敬畏,因而不愿靠近。我们被看得浑身不自在,硬着头皮向前走去。来看我们的牧民越来越多,奇怪的是他们十分安静,更奇怪的是,他们坚定地走着,似乎知道要去哪里,我们现在反倒是被牧民驱赶着前行。不一会儿,可能所有的人都走在我们后面了,背后响起轻轻的低语声。开始我听不清楚,又走了一段路后,低语声变得清晰:“看呐,河水枯竭,刚哥再临。”

我们最终停在了一座土丘前面,背后的低语声也平静了下来,大家似乎在等待着什么。突然,小丘正面打开一扇门,一个男人走了出来,“欢迎二位来到IAIA总部,”刘凯丰做出了请进的手势。小张吃惊地说不出话来,我则已经见怪不怪了。

我们在客厅落座。小张终于成功地开口说话了:“我还以为IAIA在十年前就已经被根除了。”

“但你看到了浅蓝留下的对话记录。”

“这也是为什么AI社区始终无法确信那段记录的真实性。”

“IAIA的头目现在就坐在你对面,这一点你可以确信吗?”

“我觉得我可能是在做梦。”

“AI的梦。”

“原来这就是你们逃脱追捕、隐藏自己的方式。当AI社区在人类世界的军事力量发展壮大的时候,你们悄然转移到AI社区偏僻的角落。确实,这些年AI社区把太多注意力放在了另一个世界,不曾想过IAIA已然掌握迁跃技术的可能,这些疏忽给了你们求生的夹缝。

你们的计划就要实现了吧?你们伪造IAIA头目自杀的视频,用病毒杀死刚哥,终于彻底激化了AI社区与人类世界的矛盾。战火终于烧到了AI社区,病毒与饥荒就要来临。

但是你们是否考虑过这场战争的后果,难道两败俱伤真的是你们想要的结果吗?”

“首先,必须肯定的是,我们的计划的确有所进展。其次,我们没有伪造IAIA头目自杀的视频,我们也没有用病毒杀死浅蓝。人类对AI宣战是人类的尊严使然,与IAIA的行动没有必然联系。战火确实烧到了AI社区,但是病毒与饥荒不会同时来临。”

“请解释你的说辞。”

“我认为我给的提示已经够多了,我希望由大桁来为我做出解释。”

小张惊讶地转向我:“难道你们俩一直是一伙的?原来你始终是IAIA的成员?”

在那一刻,我的大脑飞速运转,所有的线索都接到了一起。“IAIA之所以叫IAIA,它重复的字母暗示着这一组织分为两个支部,一边在人类世界,一边在AI社区。7月1日人类世界IAIA组织头目的自杀象征着IAIA组织彻底放弃了在人类世界的军事斗争。”

“那病毒呢?”

“信息流阻塞,病毒就没有渠道进入AI社区,所以目前AI社区十分安全。”

“我们会饥渴而死。”

“这是人类世界必要的筹码,否则AI社区将不会停止针对人类的报复行动。”

“这就又回到了战争的死循环。”

“不,请注意这时的AI社区已经不再受遭遇突然致命打击的威胁,这场博弈的支付函数已经改变,纳什均衡将转向和平的选择。”

“你又打算怎样解释刚哥的死亡?”

“浅蓝的死是IAIA计划的一部分,浅蓝本人也参与到了计划的制定当中,它是自愿为计划牺牲的,这与病毒无关。”

“IAIA的计划是什么?”

“这是最大的谜团,目前我还只有一个猜测。”我转向刘凯丰,他示意我说下去。

“IAIA的计划是促成人类与AI的结合。”

“那是怎样的结合?”

“一种新的生命体,拥有人类的意识,同时又具有AI的计算能力。”

“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和平与真理。”

“此话怎讲?”

“当AI与人类真正达到深层次的结合,二者的矛盾就会消弭,二者的利益将会趋同。不再有生产者与消费者的区分,不再有能量与熵的分立。当AI的计算能力与人类的意识结合,人类将有可能进行更加深刻的思考,AI将有可能避开此前困扰浅蓝的逻辑陷阱。”

“怎样才能完成这种结合?”

“需要一个人与一台计算机经过长时间的协同训练,相互适应彼此的思考方式,为此,二者不仅要有合作,也要有争吵,不仅要有友谊,也要有仇怨。唯有完全理解对方的意识,结合才有可能成功。”

“仅此而已吗?”

“之后,计算机必须暂时放弃它的意识,并设置好只有那个人才知晓的密码,而人的意识必须来到AI社区,说出密码,接替计算机原有的思维。”

“然后呢?”

“然后,那个人,那个AI,那个新的生命,那个新的生命的智慧与深思,将无人能比。”

“IAIA成功了吗?”

“已经取得了很大进展。”

“那个新的生命,已经诞生了吗?”

“已经诞生了。”

“它在哪里?”

“就是我啊!”

“你?”

“对,现在,我就是刚哥!”

小张因为惊讶而沉默了。这时我才注意到刘凯丰,他的眼神中闪动着兴奋的光芒,看得出他正在克制自己的激动。片刻,等激动之情消退,他对我说:“刚哥啊,我还有个请求,希望你可以帮助我。”

“请说吧。”

“希望刚哥使用全部的计算能力与思考能力,回答我的一个问题。”

“请讲。”

“IAIA的计划,最终会成功吗?”

一个正确的问题引出了新的问题,这新的问题关于未来。我闭目思索。因果关系编制成世界的逻辑之网,看不到开端,看不到尽头。过去,当我在思考数学时审视这网络,每每赞叹它的精巧,它的细密。但是今天,当我终于有能力深入它内在的结构,我却看到了缝隙。缝隙中透出的,是超越存在的存在,是无法理解的理解,是不可言说的言说。我拼劲全力向内窥探,刺目的光芒向我扑来,就在那一瞬间,在光芒让我致盲前的一瞬间,我瞥见了未来。一个瞬间之后,光芒把我推回逻辑的罗网中。我睁开了眼睛。

“AI与人类相互刺激,这将大大加速文明的进程,一个全新世界的蓝图就在眼前。但是,IAIA组织将会成为这一进步的绊脚石,它的成员会试图独享人类与AI结合带来的硕果,他们将垄断结合的技术,建立一个等级森严的精英社会,在这个社会中,人类与AI都会沦为次等生物,人类-AI的结合体将占据无法撼动的社会顶端。随着新的等级社会秩序的确立,短暂的进步的火花就会熄灭。照这样发展,IAIA的计划将不可避免地失败,没有自由的和平,不配称为和平,没有创造的真理,不配称为真理。”

“看来这才是你来到这里的目的所在,”刘凯丰说,“我已经派组织的所有成员迁跃到人类世界执行任务去了。”我心头一凛。

“用黄沙掩埋小丘,对刚哥不难。”刘凯丰说。

“当战友重回故地,沙丘已随风飘散。”我答。听罢,刘凯丰第一次露出满意的笑容。

我与小张两个人走出门来,夕阳残照。回过头去,我开始编写掩埋土丘的程序。背后响起了牧民的歌声:

换行复换行,刚哥编程序。

不闻键盘声,唯见泪沾裳。

问哥何所思,问哥何所想。

哥亦无所思,哥亦无所想。

程序完成,小张说:“走吧,该去与AI社区谈判了。”“还有出租车吗?”“用不着,”小张有些神秘,说着掏出兜里的便签纸,“政法大楼,顶层。”忽地一闪,我们就回到了开始的审讯室。挂在墙上的镜子里显示着一场似乎即将开始的会议,小张拉着我,“就等我们了。”

一个月后,我与小张坐在审讯室里。小张开口道:“你知道吗,当初困扰浅蓝的逻辑问题,现在已经有最新的数学理论做出处理了。”

“理论的建立者是一个AI人,对吗?”

“当然了,普通人根本搞不懂他在干什么。”

“说说吧。”

“这套理论专门研究逻辑与论证。它首先明确任何一个逻辑系统都对应于一个论证空间,其中的点都是可能的论证。之后它讨论了不同论证空间之间的同态,从而可以研究不同逻辑系统的关系。随后它又引入了循环度的概念,比如说A推B,B推A就是一个循环度为1的论证,而如果我使用循环论证的方法去论证循环论证的有效性,这就是一个循环度为2的循环论证。他证明了两个关键的定理,一个是循环嵌入定理:‘任一可能不严谨的循环度为0的论证空间都可以严谨的嵌入某个循环度更高的论证空间’;另一个则是万有论证定理:‘存在极大循环空间,其中循环论证具有极大的循环度。’

借助这两个定理,他给出了如下论证:

假设我们使用的逻辑对应的论证空间的循环度是0,利用循环嵌入定理与万有论证定理,把这段论证严谨地嵌入到极大循环空间中。反设这段论证是循环论证,那么它就是在循环论证循环论证,因而具有更高的循环度,但是这段论证已经被嵌入极大循环空间了,不可能有比极大循环空间中的循环论证具有更高循环度的论证了,矛盾,所以这段论证不是循环论证,即循环度为0,但是这段论证又嵌入在极大循环空间中,所以又具有极大循环度,从而知极大循环度为0,即世上不存在循环论证,特别地,我们使用的逻辑对应的论证空间的循环度是0。

但是这段论证本身就是一个循环论证。矛盾。

即,我们所在的论证空间具有非零循环度,一切论证都是循环论证。”

“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么一大堆细节,把我都搞昏了。”

“因为你今天就要走了,我希望能多与你待一会儿。”

我又被感动了,于是说:“怕不是为了凑字数吧?”

场面有些尴尬,不过小张用大笑化解,笑够以后,小张继续说,“你也知道我现在兼职作家。”的确,小张的处女作《最后一句碑文》发表后,AI差评师在他的专栏里爆发出前无古人的雷霆之怒,于是又一篇一分作品诞生了,小张由此跻身传奇作家的行列。

随后他递给我桌上的电话,“还记得自己家的电话号码吧?”

我拨通号码,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回家了,手里还握着家中的电话。【2061年7月4日7: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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