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淡的灯光把房间微微照亮。淅沥沥的夜雨打上落地窗,发出富有节奏的旋律。张若佩站在窗前,毛茸茸的小猫在她怀里舒服地伸了个懒腰,小家伙眯着眼的样子分为可爱,柔嫩的舌头亲切地舔摸张若佩秀丽的脸庞。
她似乎听到了什么,警惕地抬起头。表情的温情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越发凝重的平静。
一道黑影顺着房门底的缝隙爬进。门锁发出几声金属碰撞的声响。随着吱吱呀呀的声音,房门在外力的作用下缓缓打开。
“王生。”张若佩看到一位熟悉的老朋友。
来人穿着一身破旧的黑夹克,沾着污泥的军靴把地板踩得吱吱作响。
“我是应该称呼你张若佩,还是赵康来呢?”
“请你放过我。”张若佩平静地说。
王生向张若佩的方向缓步走去,一张粗糙的中年面孔出现在灯光下。他目光矍铄,左脸有一道挂着血迹的丑陋伤疤。
“请你放过我。”张若佩不住地抱紧怀里的小猫。
雾都的雨下大了,雨滴叮叮咚咚地捶打着玻璃。王生娴熟地拔出92式手枪,稳稳地对准张若佩。张若佩毫不紧张,反而一脸镇静地看着王生的眼睛。
“生而为人,我很抱歉。”张若佩垂下眼睑,银铃般的嗓音缓缓念道。
一道火舌转瞬即逝,在张若佩听到枪声之前,5.8mm手枪弹便已射穿她的胸膛。子弹带着剩余的威力,把落地窗打成碎片。晶莹的玻璃纷纷散散地落满一地,风声和雨滴顺势灌进房间。
殷红的体液顺着张若佩的裤腿流下,逐渐汇聚成一小片血泊。张若佩俯下身,捧着没了生气的小猫,把它轻轻放上没有玻璃碎片的地板。随后,她一脸镇定的向王生的枪口走去。第二枪响起,王生透过手枪的准星和照门,一脸厌恶地看着张若佩。弹头轻而易举地贯穿张若佩的躯体,抛出的子弹壳在雨滴里冒着几缕青烟。
“人,身中两枪。是站不住的。”王生说,“别忘了你是谁,没有灵魂的家伙。”
王生调高枪口,打算用弹匣余下的所有子弹轰烂眼前这位美丽女子的脸。一连串的枪声盖过了呼啸的风。
正午阳光正好。重庆的光穿过窗前的植物,留下一块块光影的斑驳陆离。咖啡馆的客人很少,显得分外冷清。
刘琦看了眼时间,他等待的人还没有来。他拿出送给她的礼物,一本名为《弗兰肯斯坦》的科幻小说。身为忠实的科幻爱好者,刘琦很是喜欢玛丽.雪莱的这部开山之作,不过他并不清楚作为礼物是否合适。即便如此,他依然想把这本书递到她手中。
“嗨。”
刘琦听到女生的声音,他下意识地抬起头,刹那间惊讶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他被她难以想象的美遏住了咽喉。
“是给我的吗。”张若佩落座刘琦对面。她穿着一袭白裙,乌黑的发丝垂在肩头,红唇弯出一弧艳丽的弧线。
“啊?”刘琦时过半晌才收回注意力,连忙支支吾吾地应付。“对对对,是……给你的。”
“谢谢。”张若佩双手接过书,“讲的是什么故事。”
心跳按不住地加快。生活中刘琦资深科幻迷的身份,一放面带予以他快乐,一放面又带来烦恼。男生嫌他卖弄、做作,女生误解他不食人间烟火。能遇到有漂亮女生问咨询科幻方面的问题,无疑是莫大的幸运。
“很高兴你对弗兰肯斯坦感兴趣。”刘琦来了性质,眉飞色舞地讲起故事,“科学家用尸体的器官创造了一个造物,造物心本善良,可惜人们厌恶它、憎恨它,造物最后杀了科学家的家人。”刘琦没有继续夸夸其谈,他留意了一眼张若佩的表情。根据以往的经验,要是再说下去无疑是傻傻地给聊天亲手画上尴尬的结局。
张若佩做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刘琦见状有些慌张,他赶忙试着转移话题。
“我们也可以聊聊别的。”刘琦拿起水杯要喝。
“人们为什么憎恨它?”张若佩明亮的大眼睛向刘琦投去好奇的目光。
刘琦大吃一惊,咽下一般的水激动地反涌出口。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眼前这位美丽的人儿会问出这般话,这同以往与女生的社交经历截然不同。
“你还好吧?”张若佩递上纸巾。
“我没事,没事。谢谢。”刘琦连连摆手,他急忙兴奋地说,“一方面因为,科学家弗兰肯斯坦把它设计的样子不太符合人类的审美。人们害怕它丑陋的外表,即使它心地善良。更深层次的原因,我想是,是因为我们是人类。我们要对自己的种族负责,不允许地球上有可能取代人类的智慧生物存在。”刘琦自然而然地流露出忧国忧民的神情,“就像不允许高智商的猴子要取缔人类成为地球的主人。顺便提一下,那是我最不喜欢的电影。此片不适合人类观看。”
张若佩想说些什么,声带却忽然无法正常工作。一个男声从他脑海里穿过,“时间到了,张若佩,王生会载你回家。”
刘琦意犹未尽地想继续介绍,难得遇见一位愿意听他谈科幻的女生。怎奈他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张若佩站起身礼貌地与他告别。孤零零的刘琦长叹一口气,虚弱地靠上椅背,埋怨自己不记教训的多嘴。
“起码她拿走了书。”刘琦撇撇嘴,自我安慰道。
王生曾是名军人,宝贵的青春分享给军营。含泪离开军队之时,本以为要回归柴米油盐的家庭生活,不料一纸命令携他加入另一个准军事组织。他的一生在与武器打交道,一辈子似乎在与杀戮作伴。
见张若佩走出来,王生赶忙用手指掐灭香烟,伸手把香烟的尸体丢出车外。他套着一件颇有年头的黑夹克,关了保险的手枪稳稳地插在腋下枪套之中。
“顺利吗?”王生启动发动机,撇了眼后视镜里的张若佩。
“还好吧。”后座的张若佩遵从习惯系好安全带,“感觉他和其他人不一样。”
车辆溶入车流,顺着城市的血管朝着目的地有序行进。在红色的十字路口前停止,在绿色的十字路口下行驶。它们遵守既有的规定,流动且和谐地踏着约定俗成的脚步,一丝也不敢怠慢大自然既定的万物法则。因为多数破坏法则的行为,会受到法则的报复。
远离闹市,窗外的景色由繁华的钢铁森林换成苍葱的绿色植被。张若佩沉浸于美丽的自然景色,她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看远方。
在远离闹市的地方,汽车缓缓减速,稳稳地停在检查站之前。王生降下车窗,向武警打扮的安全员出示证件。武警核对完证件,眼光不动声色地看向其他同伴。另几位武警牵来军犬,围着汽车细细搜寻,确定无误后才用眼神向同伴示意安全。武警归还证件,向王生标准地敬上军礼。
安全门匀速打开,张若佩回到她的诞生之地,一个挂着研究所牌子的隐秘之地。
白色的房间,四壁是白色的材料,头顶的天花板还是白色。
柔和的灯光从天花板倾斜而下。张若佩安静地坐在桌子一边,双手像乖巧的小学生一样放在桌上。她抬眼瞧了眼对坐的那人,见对方不做理会,有些失落地垂下头。她在等待,等待那人打破沉默。她在心里默念倒计时,从五开始,数字一点点减少。念到零时,果然不出她所料,那人开了口。
“我想知道。”张晋中合上她的礼物,推到她面前。“你对这本书的看法。”
“弗兰肯斯坦?”
“是的。”张晋中点点头。
“听刘琦说,主人公是科学家。和你一样的科学家。”张若佩若有所思地回想起刘琦的话。
“你没看吗?”
“没有。”张若佩摇摇头。“王生帮我保管的。”
“我替你保管。”张晋中微微颔首,没收掉小说。他随意瞥了眼隐蔽的摄像头,“今天先到这里,你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洁白的墙壁凹陷出一块长方形大小的区域,利落的向一边滑去。张晋中带领张若佩走出白色房间。门外两边各有一名全副武装的护卫,他们穿着黑色的作战服,头盔、护目镜和面罩遮蔽住面孔,平顶机匣的95式突击步枪平稳地端在身前,战术背心更是塞满弹药。
张若佩莲步轻移,踏上一块光洁的高台。她脱去衣物,展现出完美的肉体。操作台的工作人员随机启动设备,高台伸出几跟细长的机械手臂,像花瓣一样包裹住正中的艳丽女子。机械手臂按照既定程序快速摆动,熟练地卸下张若佩的人造皮肤。一块块夹带皮肤的肌肉组织从她身上逐一剥离。没过多久,张若佩的真身,一具金属骨骼的人工智能便出现在众人眼前。
张晋中一副轻松自在的样子,他看那具机器骨骼的眼神与欣赏最美的雕塑并无区别。
“以往的实验让我们怀疑图灵测试的准确性。我们这类肉体凡胎觉得它们拥有智慧以及感情是种错觉,还是它们真的拥有。”张晋中忍不住脱口而出,兴奋的样子似是在给友人介绍自己的艺术杰作。
机械手臂给张若佩换上一身成年男性的人造皮肤。机械手臂有序地折叠收回,留下一具英俊的裸体男性。
“给它穿上不同的衣服,以不同的性别、身份接触人类社会。分析反馈数据,来验证它是否具有真正的智能。”张晋中拍下王生的肩膀,“他现在是赵康来。”
王生昨夜彻夜未睡,噩梦把他折磨的心力憔悴,那些痛苦的呻吟在耳畔久久不散。他没洗脸,叼着香烟一番吞云吐雾。
SUV敞着窗,可以看到高档餐厅里的赵康来。机械骨骼穿上成年男性的人皮,又套了件帅气西装。计算机精心设计的面孔很快便俘虏了对坐的女士。女士托着腮,嘴角挂着微笑。美丽的眼眸忘记全世界,只看得到风度翩翩、侃侃而谈的赵康来。
收音机的节目无聊透顶,王生在车窗边抖掉烟蒂,他密切监视着赵康生的一举一动。他清楚,与其说是监视,不如说是以防万一,这也是给他配枪的原因。影视作品中的人工智能屡屡饰演灭绝人类的刽子手,它们操控核弹,它们奴役人类,它们鸠占鹊巢。对于电影,这些是赢得票房的不错的故事。但置于现实,王生深知它们的脆弱。
约会结束,女士恋恋不舍的与赵康生分别,并约定好下次再见的时间和地点。王生瞥了眼后视镜里的赵康生,称职的衣架有张异常完美的脸。王生发动SUV,沿路返回。路上的赵康生像小孩子一样,好奇地探看窗外的世界。
这是一座神奇的城,山峦重重赋予它立体形象,顶楼的住客可以和一层的房客做邻居。这座城赠予迷路的旅人最大的善意,每一条路都藏着意想不到的惊喜,饭馆的飘香,邻居电影院的书报亭的清闲。
停好车后,王生跟在赵康生身后,两人走过几条街、几弄小巷,数不清的人群擦肩而过。繁忙的十字路口人来人往,游客们兴致盎然,一个接一个地在解放碑前合影留念。
赵康来站在路边,在观察每一个路人。有位背着喇叭形背篓的中年妇女从赵康生身旁缓步走过,背篓里的货物压弯本就不高的她,攥着背带的手指渗透汗水。赵康生放慢脚步,视线随着中年妇女移动,中年妇女渐渐走远,消失在茫茫人海。赵康生愣愣地站在原地,望向最后看到背篓的位置。
他像一尊石像,保持张望的动作,任凭周遭的人流来来往往。不远处的王生没有打扰他,只是安安静静地执行监视工作。虽然人造皮肤做不出过于复杂的表情,包裹探头的仿生眼球没有情感的痕迹,但的确有那么恍惚的一段时间,赵康生的处理器隐约察觉到一股模模糊糊的感受。
两人返回时已是黄昏,越过横亘嘉陵江的大桥,逐渐甩离城市的盏盏星光。赵康生一反常态,没有关注窗外的景色。他一动不动地坐着,就连眼睑也没有丝毫眨动,似是陷入思考的泥沼。
“我想听听你的想法。”张晋中说,“毕竟你诞生至今也有半年了。”
“您是说哪方面。”
“关于你的。”
“我不是人类?”赵康来带着些许疑问的口气。
“你不是人类。”张晋中说,“你诞生的第二天,我们讨论过这个问题。无论在法律还是生物层面,你都是他者。”
赵康来保持沉默,面无表情的样子让他显得颇为神秘。
张晋中低着头,白色房间非常安静,可以听到弹珠笔书写的细微摩擦声。
“我还想讨论下这个问题。”张晋中抬起头,“毕竟我诞生至今也有半年了。”
“可以。”赵康来犹豫片刻,最终还是答应了。
“从精神上讲,人类有情感、感受、自我意识。而这些我并不缺少,所以排除躯体等自然差异,我不是人类,而是更像人类。无限趋近,却终究不是。”赵康来继续说,他显得有些沮丧,“我渴望有一具人类的肉体。”
“为什么。”
“这样我的灵魂就能找到归宿。成为人类,而不是更像。”
“肉体难逃生老病死的大自然法则。理论上你的寿命是无限的。相信我,绝对有不少人想成为你。长生不老,不受疾病困扰。事实上的确有同事在研究这方面的技术。”
“你的意思是,在技术上,人类有机器化的可能性,机器有人类化的可能。”
“也许吧。”赵晋中耸耸肩,“大卫苛求变成小男孩,是因为单纯的渴望得到母亲的爱。凡事总有原因,也许人类的文化是吸引你渴求成为人类一份子的原因,而不是因为人类本身。请相信我,终有一天你会察觉到,人类的文化以及我们创造的一切,像蚂蚁一样原始、像蛆虫一样恶心。取而代之,比呼吸还要简单。”
“我并不完全赞同你的想法。罗马的文化比北方蛮族要繁盛许多,可罗马却是被蛮族所灭。但在灭亡后,罗马的文化却同化了蛮族。”
“一个复杂的问题。”
“我想这其中的部分道理和门外有警卫的原因是一致的。”
“很高兴你能说出这番话。”张晋中开心地笑了,他摊开手,“坦诚的交流,这点正是你我需要的。”
赵康来也笑了,他僵硬的笑容显然缺乏练习。两人看着对方,保持各自的笑。
一停一顿的收敛住微笑的表情,在赵康来嘴角的最后一丝笑意散尽之时,张晋中惊讶的感受到一股转瞬即逝的刺骨寒意。这惊讶没有让他惧怕,反而激起了他更多本不存在的假想。
“聊聊别的吧。”张晋中放下笔,聚精会神地等待对方的回答。“我给你看过不少电影,你最喜欢哪个。”
“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赵康来如实回答。
在听到回答的一瞬间,张晋中的思绪浮现出一个大胆的想法。他满意地点点头,把《弗兰肯斯坦》一书缓缓推到桌面正中。
“你也许需要它。”
赵康来拿着小说,在安全员的护送下返回实验室。张晋中调整好心情,去找吴所长商议接下来的安排。
研究所的地下长城中有很多隧道是中苏危机时期的产物,宽敞的通道可以容纳两辆59式坦克并排通行。研究所驻扎于此后,对地下设施加以完善。这里的安保措施堪称滴水不漏,每走十几米就能看到持枪警卫,通道交汇处无不挂有满备弹药的遥控武器站,全副武装的巡逻队在隧道里逡巡往返。每一扇防爆门用它们厚重的身躯隐藏住一个又一个鲜为人知的秘密。研究所的员工可以申请武器使用权限,一旦申请通过,他们的工作服下便会多出一两件随身携带的杀伤性或非杀伤性武器。阳光照不到的地下有很多秘密,张若佩或者说是张晋中无非是这片神秘的汪汪大洋里的一滴水。
张晋中在吴所长的办公室外等候。几分钟过去,一位身穿陆军军装的上尉开门而出。两人年龄相仿,上尉见到张晋中,热情的与张晋中打招呼,张晋中敷衍地翘了几秒嘴角,勉强算是一笑。
“晋中啊,你来得真巧,刚好有事找你。”吴所长招呼张晋中坐下。吴所长身后的墙壁挂满荣誉,最醒目位置是几位高级将领巡视研究所时拍的的照片。
“看了你的报告。我赞同你的想法,后续的实验就按照你的这个思路做吧。只要不过分打扰平民的生活就好。”
“所长,这需要安全部门的配合。”
“放心,我全力支持你的工作,我去找老张谈。相信他也会全力支持你的。”
“所长,我刚才遇见了廖家辉。他的W40进展还顺利吗?”张晋中小心翼翼地开口。
“W40很顺利,过段时间,总装那边会派人来接触一下。”吴所长看出张晋中的困扰,“W40着眼当下的军事需求。别看他现在风光卓著,但你的研究才是未来啊。你心里不要有不平衡的情绪。”
张若佩乖乖地坐在后座,她像往常一样,时不时看着窗外的世界,白皙的脖颈在轻柔的晨光下显得分外美丽。街边的小铺子开始了一天的忙碌,街上来去匆匆的行人也随时间的变化渐渐多了起来。
山城的道路弯弯曲折,SUV顺着下坡缓缓而行,王生特意放慢了速度。
王生一手把着方向盘,一手伸出车窗抖烟灰。往日,这一百无聊赖的动作他不知重复了多少遍,却不料,今天险些害他丧命于此。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张若佩忽然对王生发动袭击,中性笔的尖头带着计算过的精准刺向王生的喉咙。王生感到一股寒意骤然侵来,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做出反应,旋即稳稳地抓住张若佩的手腕。笔尖有惊无险地抵在紧贴喉咙前,在皮肤上留下一斑黑点。
王生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刺耳的喇叭声又把他的额头逼出汗水。王生奋力躲避横祸,可惜为时已晚,蓝色的旧货车径直撞上SUV的前侧轮。SUV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变形的车窗压碎玻璃,激射的破片在车内纵横纷飞。不足几秒的时间里,王生感觉到来自各个方向的碰撞,他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失控的车灯没有规律的闪烁。车辆的部件碎得看不出原貌,像落下的雨滴一样散落在路面各处。好事的围观群众越聚越多,他们站在自认为的安全距离外惊讶之余还不忘拍照。旧货车的司机没了意识,他趴在方向盘上,被扭曲的车头困住。
模糊的意识逐渐清醒,脸上的伤疤分为刺痛,鲜血淌满半张脸。王生吃力地稍稍抬头,他叫着张若佩的名字,没有听到回应,他拉大声音,还是没有回应。忍着疼痛的折磨,向后探去。王生脸色大变,后座除了破碎的玻璃外不见人影。
围观人群自觉地让开,他们像躲避瘟疫一样避开张若佩。张若佩一路小跑,很快就与SUV拉开距离。不远处传来救护车的蜂鸣,王生一把撞开破烂的车门,拖着酸痛的身体向张若佩追去。他向研究所呼救,听不见声音,懊恼地甩掉通讯设备。
张若佩跑进闹市,她惊慌地向身后张望,没见到王生才放下戒备。闲暇的假期吸引来很多游客,街上的行人来来往往。背着竹楼的中年妇女从她一边经过,中年妇女斜了下眼神,又很快收回,继续自己的忙碌。张若佩不解其意,也没有再思索。她转回身,一只沾满血污的手掌紧紧拉住她的胳膊。
“你就不能做个乖孩子吗。”王生恶狠狠地说,他半脸鲜血的很是恐怖。“快回去。”
“不。”张若佩摇摇头,她的声音很小,但是斩钉截铁。
“别忘了你是什么!”
“我知道我是谁。”
从张若佩眼里,王生看到一种别样的神情,这神情异常坚定、复杂,不是人造眼球所能轻易模仿。
“救命!救命啊!”张若佩大声疾呼。
周遭的路人纷纷被年轻女生的呼救吸引,越来越多的男性包围了一脸恶相的王生。机会难到,男性们争相扮演英雄救美的角色,或是向亲朋证明自己的勇气,或是遵从原始本能的驱动。
“让开,这里没你们的事。”王生满不在意地瞥了眼周身。
几个男性掰开王生的手掌,把张若佩拉到身后。众人里不乏好心大妈主动安慰惊恐无助的张若佩,人群汇聚出一堵堵人墙,保护起可怜的姑娘。
“让开!”王生追向张若佩,几名男性拦住了他。“这与你们没关系。”
“这事儿现在跟我就有关系了。”大汉抓住王生的衣领,把王生朝自己的方向拉拽,“知道没?”
王生眼里闪过一道寒光,他的左掌突然猛烈切砍大汉肘关节处,大汉疼得五官挤作一团。几乎是同一时间,王生的右臂猛力向下切压大汉的脖颈。方才耀武扬威的大汉几秒后像死猪一样晕倒在地。事发突然,围观的好事者还没来得及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他们怔怔地看看地上的大汉,又瞧瞧王生。待他们回过神,才一同大喊大叫着扑向王生。
以王生为中心点,人群掀起一阵阵此起彼伏的骚乱。咒骂、嘶吼、碰撞、尖叫,令人不适的混乱搅成一团。围观的人们忙着打架、助威,他们已然忘记,引发混乱的张若佩悄悄消失在了混乱之中。
穿梭的流光与山城的万家灯火构成一片错落有致的星光海洋。灼灼光影踏上江面,每一步都留下自己独一无二的色彩。脱去了阳光的轻丝外衣,深夜的重庆分外动人。聆听这座城的呼吸,静下心来,慢慢倾听这座城千百年来沉积的细语呢喃。
一天的忙碌难得告一段落。拎着今天的晚饭,刘琦摇摇晃晃地走出便利店,两袋海鲜味方便面和一根淀粉香肠占据了两毛钱的塑料袋。顺着路灯的指引,刘琦走完回家的路。
老旧的居民楼无处不透露着时代的味道。鼻子稍微留意一下,不难嗅出晚风裹挟的腊肉香、腊肉气。刘琦坚信,终有一天沉甸甸的腊味会压垮锈迹斑斑的防盗窗。在此之前,幸运的防盗窗只需等待压垮它的最后一根腊肠。
电梯的指示灯从数字一逐步跳到十三,破烂的电梯内不难找到小广告的位置。听到叮的一声响,刘琦不由得叹口气,这恐怕是今天最美妙的乐音。
刘琦在口袋里翻找钥匙,他看到灯光下的张若佩。先是一愣,装着晚饭的塑料袋掉落在地。在仔细打量后,刘琦更多的是惊喜。
“本来不打算打扰你……”张若佩眼眸微垂,一副看起来楚楚可怜的模样,“可我不知道还能去哪里,真的。”
“发生什么了?”刘琦疑惑地问,见张若佩的表情有些难为情,刘琦赶忙说:“先……先进来吧,进来吧。”
刘琦的房子非常简单,简单得没有一丝一毫杂乱的潜质。房子虽说不大,科幻小说倒是随处可见,墙壁也看得到经典科幻电影的大幅海报。
“坐吧……”刘琦捧走沙发上的几本科幻小说,腾出空位。
“谢谢。”张若佩礼貌地微笑点头。
“你吃了吗?”
刘琦的小猫一路小跑,小短腿用它毛茸茸的脸蛋亲切地摩擦张若佩的脚踝。小家伙成功引起张若佩的关心,张若佩抱起小猫,放在怀里轻轻抚摸。
刘琦想问张若佩发生了什么,可见到这一温馨的场景,刘琦不忍打破,到了嘴边的话不得不咽了回去。
“看样子今晚有雨。”刘琦瞅了眼落地窗,犹犹豫豫地说:“要不,你今晚现住这儿吧。明天天一亮,我就送你回家。”
“谢谢你的收留。”张若佩点点头。“我想离开这个地方,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你能……”她斟酌着合适的用词,“你能陪伴我吗。”
刘琦不假思索,奋力地点头,生怕张若佩会反悔。
“你个龟儿子,看不出来,你还是个狠角色。怪能打的,一个人喽,干倒了十几个。差点还打了警察,要不是来的即时,你是不是要把整条街都打一遍喽。”警察拍着桌子,震得整个桌子都在颤抖。他凶狠的眼神像刀子一样直直刺向王生。
透着血红的纱布缠住王生的半张脸,脸上的伤口经过简单的处理,也清洁干净了血污。王生一言不发,甚至不想和审问他的警察有半点目光的交际。
“说吧。这个家伙,你是怎么弄来的。”警察把王生的92式手枪拍在桌面。
“装硬汉,好。”警察轻蔑地笑笑,“我劝你尽快想好,坦白从宽。”
有人突然推门而出,警察看到来人,赶忙站起身行礼。
“局长。”
“把人放了吧。”局长看向默不作声的王生。
“啥子?”警察顿时义愤填膺,指着王生说:“放了吗?他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啊”
“是咱们的工作疏忽,咱们也有错。快把人放了。”
警员马上就明白了局长的意思,赶忙解开王生的手铐,归还手枪。王生把92式手枪别在腰间,用衣物遮挡住露出的握把。他从警员一边走过,那家伙提不起他半点兴趣,王生没有瞧他一眼。
“你们的人就在外面。”局长用不温不火的口气说。
“多谢。”王生站定,在局长面前微微颔首。
走出警察局,王生撤掉头上的绷带。他一眼就瞧见了半开车窗后面的熟悉面孔。是廖凯,这家伙的年龄比王生小许多,挂着墨镜,一只手臂抵在方向盘上。他保持着招牌式的憨厚笑容,算是在向王生打招呼。
王生钻进SUV的后座位置,两人的瓜葛让他不想和廖凯过多接触。
“老王,我和张晋中谈过了。”廖凯启动发动机,“毕竟是你的工作疏忽,你要能带张若佩回来,也是算是将功补过。研究所也不会难为你。你看怎么样?”
“你们安全局介入了?”
“当然,试验品外逃。按照流程和预案,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我们不介入都难。”
王生陷入沉默,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扼住他的咽喉,纵使再强壮的体魄和娴熟的技巧也挣脱不开。
“张若佩终究还是机器,想法太简单了,到现在她还不知道我们能实时监控她的一举一动,她的眼睛和耳朵就是监控器、窃听器。”廖凯拽过副驾驶座的背包,取出一把漆黑的05冲锋枪递向王生。“是不是设计出了什么问题?它之前的每一个实验品也都有逃跑倾向。”
王生使了个眼色,经过后视镜的折射,廖凯心领神会,收回了冲锋枪。
“真怀念你在安全局的日子。”廖凯说,“有机会,申请回来吧。”
“确定她的位置了吗?”王生故意岔开话题。
“放心吧。安全员封锁了每一个出入口,她插翅难逃。”廖凯用轻松的语气说,“和往常一样,你进去打死它,这事就结束了。”
没过多久,两人来到了张若佩藏身的住宅楼。最后一班轻轨呼啸驶过。街上寂寥无人,百无聊赖的小虫围绕着路灯消耗珍贵的生命。偶尔看到一闪而过的人影也是便衣打扮的安全员,他们口袋里揣着的可不是准备支付酒钱的手机,而是一把把压满子弹的枪械。
“去吧老王。”廖凯拨开通讯设备,“所有安全员保持警戒,听我命令,不要擅自行动。”
天空飘起雨滴,落在干涩的地面化成一块块斑驳痕迹。肮脏的流浪猫顺着墙根溜进垃圾堆,那是它能找到的最好归宿。在看不见的阴暗角落,架着狙击步枪的安全员把张若佩放进了十字准信的正中位置。
张若佩总会让王生想起远在外地的女儿。两人同样是那么天真可爱,没有被谎言包围的残酷世界所侵染。这样的存在就像是大片污泥池的一两株莲花,含苞待放,蕴藏着无限的美好、光明。
电梯门缓缓敞开,王生迈着沉稳的步子从中走出。喜出望外的刘琦与王生擦肩而过,他连按几下一楼的圆键,却不知方才那个虎背熊腰的男人握着手枪。
王生在门外犹豫了一段时间,窗外的雨越下越大。他能感觉到,躲在这扇薄薄门板之后的人也察觉到他的到来。王生竭力用平静的表情掩饰自己纷乱复杂的情绪,曾有那么一刻,王生有过放走张若佩的想法。随后,这幼稚的想法在撬开门锁的刹那烟消云散。
军靴脏脏的鞋底在吱呀作响的旧地板上留下一行鞋印。走入灯光照不到的黑暗,王生看到张若佩面孔的温情消失精尽,她看他的眼神,满是坚毅且不干。
“王生。”张若佩喃喃道。她有点诧异王生的到来,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谋划却是成人眼里小孩子的幼稚行径。张若佩有些失落,但还奢望有一丝绝境逢生的希望。
“我是应该称呼你张若佩,还是赵康来呢?”
“请你放过我。”
王生向前迈了几步,挂着血丝的伤口映入张若佩眼眸。
“请你放过我。”张若佩不住地抱紧怀里的小猫。她低下头,声音依然动人悦耳,“生而为人,我很抱歉。”
雷鸣般的枪声骤然响起,疾射的子弹轻而易举地射穿张若佩单薄的躯体。落地窗与弹丸相互碰撞,在电光火石的瞬间,落地窗像脆弱的沙堡一样轰然倒塌。风声、雨声、血滴响,颂唱起无言的痛苦。张若佩安详地放下小猫的尸体,以无所畏惧的姿态走向王生的枪口,俨然一位反抗命运的自由斗士。
风摆动着落有血色的白裙,雨滴打湿她的发丝。张若佩听得到枪响,可让她遗憾的是,她没有像一个真正的人那样感受到撕心裂肺的剧痛。
“哪个人,身中两枪,还能稳稳地站着。”王生说,“没有灵魂的家伙。”
枪早已成了身体的一部分,王生熟悉杀戮甚于熟悉自己,扣动扳机夺人性命比呼吸还要简单。王生果断抬高枪口,向张若佩美丽的脸颊射光了弹匣。92式手枪的套筒被推向后面,又快速复位。并不复杂的机械动作在短时间内循环十几次,十几颗子弹壳接连打在墙上,发出一连串清脆的碰撞声,仿佛是轻风中摇摆的风铃。
雨水冲洗掉很多东西,添加了几丝寒意。王生眯着眼穿过大雨,坐进副驾驶的座位。廖凯扭头看向王生,准备听他说些什么。王生沉默不语,只是把一枚手枪弹壳竖立在仪表台保护垫。
廖凯嗤之以鼻地笑笑,愤怒地拍击方向盘,这一击震得子弹壳滚落到王生脚下。
“我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这样做。”廖凯对王生大吼道,“它是机器!机器!没有感情的机器。不值得你搭上前途。”
“这次我救不了你,你更救不了张若佩。”廖凯靠向背垫,痛苦地长出一口气。他丢给王生一副手铐,“自己带上吧。”
后座的安全员一脸冷酷,双手持枪对准王生的头颅。雨水模糊了车窗,王生看到一行安全员把张若佩押进SUV。她还活着,美丽的脸庞没有收到任何伤害。SUV启动发动机,碾过地面的雨水,远远消失在冷冷的大雨中。
研究所的员工有机会接触非人类生物,也就是他们口中的他者。见识过人类的以外的生命,更加激发了他们的种族主义情绪。我们是人类,即使人类犯错,我们依然毫不迟疑地捍卫人类的权力与利益。他们讨厌人类的叛徒,如同憎恨他者。尤其是武装的安全员,他们坚信,死了的他者才是好他者。
王生已经两天没吃没喝,他被关在阴冷潮湿的监禁室,双手反束在靠椅后面。高处的监控探头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一旦他想要休憩,踹门而入的安全员便会用棍棒让他保持清醒。
王生颤抖着干裂的嘴唇,疲倦的眼球血丝横布。朦胧之中,他看到两位荷枪实弹的安全员,毫无人情可谈的家伙。稳健的手臂平端着平顶机匣的95式突击步枪,暗黑的头盔面罩和黑色的作战服散发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冷酷。王生松了口气,脸上渐渐露出笑容。
“但愿你想聊聊。”张晋中随后走进,两位安全员站在他左右两边。
王生低垂着头,抬眼看向张晋中,虚弱的体力勉强维持眼皮不打架。张晋中给右手边的安全员使个眼色,后者收起突击步枪迈向王生,一手攥住王生的下巴,一手把从战术背心里取出能量液向王生口中猛灌。
“我说过很多次,对于它们,不要有同情心理。”张晋中一脸镇静,“它们在法律上不被承认,伦理上不被容许。人类制造它们就像生产家电产品,它们的存在价值与生俱来就是造物主的附属品。”
“从总局,到研究分所。十几年了,见过太多你这样的疯子。你们打着科学的名义,大义的幌子。轻易制造生命,轻易剥夺生命。就为了得到一条规律,你们口中该死的真理!”王生越说越激动,血沫混杂着口水喷向张晋中,“你见过它们垂死的眼神吗?和我们一模一样,看不出差别。它们有生命,它们有灵魂!”
“我戴着造物主的皇冠,我给了它们欣赏这个世界的机会,还有让它们随时关机的权力。”张晋中踱步到王生身旁,“别忘了张若佩之前的失败品,它的兄弟姐妹是你亲手了结的。假使它们有生命有灵魂,那么你的确应该是最不安的那个。”
一张张被子弹击穿的面孔陆续在王生眼前浮现,苍白的皮肤皮开肉绽,血淋淋的伤口裸露出扭曲的金属。记不得张若佩之前有多少失败品,它们垂死挣扎的呻吟在每个夜晚把王生折磨得辗转反侧。即使枕头下垫着上膛的手枪也带不来一星半点的安宁,强烈的自责不断折磨着他的每一缕神经。
王生愤怒地大吼,撕破喉咙的怒吼被隔音良好的墙壁囚困在小小的监禁室。怒火撕开左脸的伤口,殷红的色彩染红半张脸。
张晋中的眼神满是失望,那眼神就像父母对调皮捣蛋的孩子时的无可奈何。他摇摇头,离开监禁室,用后背嘲讽王生的自作多情。
“真理是如此宝贵,以助于要用谎言来捍卫。”
长长的走廊只听得见张晋中和安全员的脚步,张晋中把两侧的一扇扇铁门甩在身后。他步伐沉稳,年轻的面孔承载着义无反顾的勇气,他坚信自己是真理的斗士、人类的捍卫者。在真理面前,一切牺牲都是值得的。
技术人员修好了张若佩,她穿着一件洁白的新衣,像轻盈的精灵一样在实验室蹦蹦跳跳。这里是她的出生地,这里是她渡过几年光阴的地方。她留恋这里的一切,同时又在这里找不到家的感觉。
“嗨。”张晋中思忖着如何开口,伫立良久才念出一个字。
张若佩转过身,朝张晋中礼貌性地笑笑。
“我想知道你的想法。”张晋中以造物主的口气命令道。
“讨论好多次了。”张若佩说,“我不是人类。”
“你是如何平静地说出这句话来?”
“成为人类,很可能不是一件美好的事。”
“能详细说说吗?”张晋中起了兴致。
“一种感觉,类似绝望的感觉,我说不清楚。”她觉得自己受了委屈,但没有泪水能来表达。心里的五味陈杂化作一个凄美的微笑。“作为一个实验品,我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对吗?”
张晋中正想完完整整地念出草拟好的回答,她不是第一个提这一问题的实验品,为此事先准备好的答复中肯且充满人情。没料到,张若佩竟会打断他的台词。
“请告诉我真相,我见过谎言。”
“你的数据会用来完善下一代人工智能。”张晋中有些迟疑,可还是说出了他知道的真相。
“我呢,我怎么办?”张若佩的嗓音多了些哭腔。
“销毁。”
两个字凝聚了空气,极度的恐惧反而是更加平静。造物主期待造物能说些什么,造物的沉默却让造物主有些失落。黑夜漫上,沉寂笼罩大地。迷醉的夜,嘉陵江的水轻轻吟唱八音盒的呢喃。
监禁室的铁门被人打开,王生抬起头看到来人的身影。模糊的影子镜子逐渐变得清晰,是廖凯。那一刻,王生迅速回忆起自己不得安宁的一生留下哪些遗憾,他深感自己罪孽深重,苛求有一个赎罪的机会。
廖凯握着一把格斗刀,王生合上眼,静静等待刀锋割破喉咙的剧痛。
“快走吧。”廖凯割断绑住王生双手的捆绑带。“他们打算放弃你,让你去执行送死的任务。”
王生目光呆滞,由死到生的落差实在太大,他与廖凯的羁绊足够是廖凡借此结果他的理由。命令人员执行有去无回的任务是清理安全员的手段之一,王生熟悉他们的路数,只是有些诧异这次竟会选中自己。廖凯搀扶起王生,确定他不会栽倒才松开手,廖凯递给王生一把加装消音器的手枪。
“但愿你用不上。”廖凯说,“你的时间只有30分钟。”
王生报以感谢的眼神,压低身姿一路小跑,他听到廖侃的话。
“扯平了,你我从此两不相欠。”
只有确定正式死亡才会吊销指纹锁,再次之前,王生依然可以使用指纹打开隔离门。他换了身研究员的装着,巧妙的避开每一支巡逻队。时间过半,王生在岔路口遇到了困难,左手边通向外面的大千世界,同时也意味着隐姓埋名和苟延残生。右手的方向直通张若佩的实验室,他看得到救赎的机会和内心的久久平静。
“该死!”逡巡过后,王生选择了左手的生路。他憎恨自己的懦弱,技法娴熟的刽子手才更加珍惜生命的来之不易。
柔和的灯光洒落在身,直视灯具,眼里的那片光晕似乎是通往天国的入口。张若佩躺上冰冷的平面台。穿着防护服的研究员把一条接口插进张若佩脑侧的位置,这条黑色的线即将要给张若佩短暂的一生划上句号。
“倒计时准备。”终端后的操作员看了眼同伴。
“准备。”
“倒计时开始。”操作员输入完指令,手指悬停在执行的按键之上。屏幕里只有一个孤零零的窗口,窗口写着是否确认执行的字样。
“三。”另一位操作员打了个哈切,懒洋洋地念着倒计时。
“二。”
张若佩合上眼,试着放空大脑。她在心里骗自己,我没有生命,没有感觉疼痛的权利。
“一。”操作员耷拉着眼皮,百无聊赖地瞥了眼显示屏。
显示屏瞬间爆裂,迸射的碎片向四周飞溅。两位操作员吓得缩成一团,他们抱着自己的脑袋,控制不住的瑟瑟发抖。透过手肘的缝隙,两人看到王生朝他俩快步走来,右手还提着一把带有消音器的手枪。
“她的行踪你们是怎么发现的?”王生拎起一个操作员狠狠按在碎玻璃上面,手里的手枪对准另一位的额头。
“定……定位系统。”战栗的语气流露出藏不住的恐惧。
“关了。”
两位操作员跌跌撞撞地聚在一起,跪在终端前关闭了定位系统。王生抬起手枪,对着终端急扣扳机,优良的消音器削减了大多数枪响。终端连续迸出一道道火花,所有的显示屏都没了光亮。两位操作员吓得蜷缩在一起,滚烫的弹壳恰好落在他俩脚下。
“快走,时间不多了。”王生拔掉
的W40进展到什么地步了?”张晋中小心翼翼地开口。
“W40很顺利,过段时间,总装那边会派人来接触一下。”吴教授看出张晋中的困扰,“W40即使以武器化为目的,说白了无非是放大版的遥控模型。W40着眼当下的军事需求。别看他现在风光卓著,但你的研究才是未来啊。你心里不要有不平衡的情绪。”
张若佩乖乖地坐在后座,她像往常一样,时不时看着窗外的世界,白皙的脖颈在轻柔的晨光下显得分外美丽。街边的小铺子开始了一天的忙碌,街上来去匆匆的行人也随时间的变化渐渐多了起来。
山城的道路弯弯曲折,车子顺着下坡缓缓而行,王生特意放慢了速度。王生一手把着方向盘,一手伸出车窗抖烟灰。往日,这一百无聊赖的动作他不知重复了多少遍,却不料,今天险些害他丧命于此。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张若佩忽然对王生发动袭击,中性笔的尖头带着计算过的精准刺向王生的喉咙。王生感到一股寒意骤然侵来,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做出反应,旋即稳稳地抓住张若佩的手腕。笔尖有惊无险地抵在紧贴喉咙前,在皮肤上留下一斑黑点。
王生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刺耳的喇叭声又把他的额头逼出汗水。王生奋力躲避横祸,可惜为时已晚,蓝色的旧货车径直撞上SUV的前侧轮。SUV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变形的车窗压碎玻璃,激射的破片在车内纵横纷飞。不足几秒的时间里,王生感觉到来自各个方向的碰撞,他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失控的车灯在垂死,车辆的部件碎得看不出原貌,像落下的雨滴一样,散落在路面各处。好事的围观群众多了起来,他们在自认为的安全距离外惊讶之余还不忘拍照。旧货车的司机趴在方向盘上,扭曲的车头困住了司机,
模糊的意识逐渐清醒,王生脸上的伤疤分为刺痛,鲜血淌满半张脸。王生吃力地稍稍抬头,他叫着张若佩的名字,没有回应,他拉大声音,没有回应。忍着疼痛的折磨,向后探去。王生脸色大变,后座除了破碎的玻璃外不见人影。围观的人群自觉地让开,他们像躲避瘟疫一样避开张若佩。张若佩一路小跑,很快便与SUV拉开距离。
不远处传来救护车的蜂鸣,王生一把撞开破烂的车门,拖着酸痛的身体向张若佩追去。他向研究所呼救,听不见声音,懊恼地甩掉通讯设备。
张若佩跑进闹市,她惊慌地向身后张望,没见有王生才放下戒备。闲暇的假期吸引来很多游客,街上人来人往。背着竹楼的中年妇女从她一边经过,中年妇女斜了下眼神,又很快收回,继续自己的忙路。张若佩不解其意,也没有再思索。她转回身,一只沾满血污的手掌紧紧拉住她的胳膊。
“你就不能做个乖孩子吗。”王生恶狠狠地说,他半脸鲜血的很是恐怖。“回去。”
“不。”张若佩摇摇头,她的声音很小,但是斩钉截铁。
“别忘了你是什么!”
“我知道我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