塑料的奇幻漂流：你扔掉的外卖餐盒去哪儿了？

科普中国中央厨房 2020-06-30

　　疫情期间工业放缓，碳排放减少的同时，逆势而起的一次性塑料制品，正源源不断制造着“海洋中的PM2.5”，最终或随食物链回到餐桌、进入人体。

　　疫情期间，一次性餐具需求旺盛 |图虫创意

　　作者 | 刘强日本名古屋大学

　　编辑 | 陈天真高佩雯

　　随着现代生活节奏的加快，外卖已经成了越来越多人的生活方式。买菜、洗菜、烧菜、洗碗被简化成手机上的轻轻一点，外卖的出现和普及，彻底实现了人们在不可辜负的美食和分秒必争的忙碌（懒）之间的完美平衡。那些奔波在街头巷尾的快递小哥们，更是成了我们最熟悉的“陌生人”，在车水马龙里传递着市井里真实温热的人间烟火味。

　　新冠疫情期间，从武汉到全国，逐步颁布多项限制出行和人群聚集的临时措施以遏制疫情扩散，以堂食为主的各大餐饮店铺更是纷纷加大外卖业务力度，开展生产自救。在这样的背景下，以外卖餐具为主的一次性塑料制品需求极其旺盛，在很大程度上逆转了近年来世界范围内根除一次性塑料制品取得的些许进展。

　　当我们还在因疫情引出的公共卫生问题深切担忧的时候，一个迫切又关系重大的问题摆在整个社会面前：这些连续增长的一次性塑料制品，到底埋藏着多少隐患？塑料餐盒本身的使用，又是否绝对安全呢？

　　进击的塑料

　　塑料餐盒的出现，几乎是必然的。“民以食为天”，盛装食物的需求催促着人类祖先孜孜探索，也间接催生了各种材料的进化。从最初的土陶，青铜铁器乃至后面的陶瓷，人们一直没有停下寻找一种轻便结实耐用的理想材质的脚步。

　　和人类历史由石器时代进入青铜铁器时代一样，塑料的诞生是人类现代文明的一个重要标志。对于习惯了要么沉重如钢铁，要么易碎如玻璃的人们来说，质量轻、强度高且极易塑型的塑料简直是一种超出想象的完美材料，一经面世就立刻获得各国民众喜爱，风靡一时。

　　食物容器材料进化过程 |作者整理

　　目前我国市面上的绝大多数外卖餐盒的材质都是塑料。在我们追问它安全与否之前，不妨先了解一下，塑料是啥？

　　塑料，顾名思义，是一种可塑形的材料，由合成树脂及填料、增塑剂、稳定剂、润滑剂、色料等添加剂组成。它的生产就像是微观世界的乐高游戏：将小的分子组件源源不断地拼接在一起，从而赋予它们之前从未开启的功能和杰出的材料特性。

　　自上世纪五十年代问世之初，塑料制品是摩登生活的代表物件。随着化工技术的不断推陈出新，塑料也以其卓越的性能完美嵌入了五花八门的生活场景，支撑起我们的现代生活方式。在这些琳琅满目的塑料制品中，食品级别的塑料制品因为和我们唇齿接触，直接和我们的健康息息相关，从而尤其值得高度重视。

　　最早的塑料其实在19世纪就有了，当时是用来代替象牙制造台球的“赛璐珞”（即假象牙），但是该材料易燃易爆，后来经多位化学家不断探索、变换成分，稳定的塑料才在20世纪渗入生活的边边角角 | mi9

　　舌尖上的塑料

　　说起来，外卖在我国其实古来有之，古代达官贵人想吃酒楼的美味又不愿出门，往往叫店家备好菜肴装入一个巨大的多层木盒送到府上，餐后再派人来取。这样繁琐又精致的餐食自然价格不菲，也很难成为寻常百姓的日常。

　　便宜又结实的塑料的出现，使得食物配送流程的成本得到极大控制，外卖才真正成了现代生活的新常态。

　　在习惯了塑料带来的便利的同时，我们不免好奇，这些常常停留在我们舌尖的塑料有哪些？它们的安全性到底如何？

　　其实，只要稍微留心下日常接触到的塑料制品的底座，我们常常会看到一个由三个指向箭头构成的循环三角，三角里面有从1到7的数字，这就是塑料们的身份证。每个数字代表该塑料制品是由何种树脂基质制成。作为消费者，学习这些标识背后的意义，了解何种材质该在何种环境使用，对于保护我们自身的健康意义重大。

　　塑料“身份证” 标明了塑料的材质 |作者整理

　　目前国内市场上绝大部分的外卖是使用 05 号塑料盒或纸盒包装。

　　其中，数字 05 代表的聚丙烯（PP）材质，常用于制作微波炉专用餐盒。它可以耐 130摄氏度的高温，熔点高达 167度，是唯一能放入微波炉中加热的塑料材质。

　　需要注意的是，一些微波炉餐盒，盒体以 05 号 PP（聚丙烯）制造，但盒盖却以 06 号 PS（聚苯乙烯）制造，PS 透明度好，却不耐高温，所以不能同盒体一并放进微波炉。

　　此外，虽然聚丙烯（PP）材质的熔点高达167度，但是安全起见，盛装低于110度的东西最佳，外卖的热粥汤类不要在塑料餐盒中存放太长时间，要尽快食用。

　　客观地说，我们中餐饮食喜欢高汤热油，高温以及大量油醋调料的加入，使得餐盒内部有极其复杂的有机溶剂环境，哪怕标准合格的食品级别塑料的材料稳定性也会面临巨大的挑战。而这其中还不乏不法商家为了节约成本，使用劣质甚至不适合高温的塑料容器承装食物，这些更是给餐食消费者带来了巨大的健康隐患。

　　丢弃的塑料垃圾去哪了？

　　对于我们大多数人，外卖的最大诱惑在于方便。拿起手机，动动手指就有人送餐上门；吃饱喝足也不用刷碗收拾，餐盒往垃圾桶一放就完成一餐。但这份便利的背后，是全社会海量增长的外卖塑料餐具和包装袋。

　　综合当前三大外卖平台美团、饿了么、百度外卖的数据，平均每天总订单量达到惊人的4000万单，而且还处于急速增长阶段。我们以一份外卖为例，它一般会包含两到三个塑料餐盒、一到两层塑料袋，还有一次性筷子、塑料汤匙、塑料汤杯等。这样，我们整个社会一年的外卖订单所产生的塑料垃圾就超过146亿份（4000万x 365）。

　　这是个什么概念呢？

　　我们假设一个外卖订单只用1个塑料袋（最乐观的估计），按照每个塑料袋是0.06平方米来计算，一天的外卖订单量光外包装塑料袋的总面积就超过了240万平方米，足足可以覆盖360个足球场还要多。我们还没算上外卖订单里的塑料主角，塑料餐盒、塑料汤匙、塑料汤杯。毫不夸张地说，一天一座外卖塑料垃圾山正在我们社会的时间轨道上渐次耸立。

　　一天一座外卖塑料垃圾山正在时间轨道上耸起 | 图虫创意

　　那，这些推积成山的塑料垃圾最终去哪里了呢？

　　首先，我们要感谢城市的环卫和垃圾分拣工人的辛勤付出，从而使得大部分塑料垃圾得以进入城市垃圾处理系统。从技术上来说，填埋可以在短期内对这些海量塑料垃圾做无害化处理。然而，外卖行业的爆发式增长导致了塑料餐具垃圾的飞速增多，远远超出了城市垃圾处理设施所能应对的极限。在一些外卖普及度更高的大城市，这种对外卖塑料垃圾增长速度预判的滞后就更加严重，给整个城市的长期公共卫生带来巨大威胁。

　　于是，那些来不及进行规范处理的塑料垃圾，将有很大一部分暴露在山川湖海之间，比照人类惊人的塑料垃圾产出速度和规模，这个暴露量是极其可观的。

　　和传统的木材纸张乃至钢铁不同，塑料的降解速度极慢，大约需要200年以上，才能在自然界完成物理消失。

　　2004年，英国普利茅斯大学的汤普森等人在《科学》杂志上发表了关于海洋水体和沉积物中塑料碎片的论文，首次指出在塑料制品的降解过程中，其自身特有的高分子聚合会慢慢解聚，形成更加分散、隐秘程度更高的微塑料。这些微塑料大部分是直径小于5毫米的塑料碎片和颗粒，是形状多样的非均匀塑料颗粒混合体，肉眼往往难以分辨，被形象地称为“海中的PM2.5”。

　　研究表明，81%的沿海地区受到塑料碎片污染；沿海鱼类市场的9种双壳类动物中发现了微塑料；全球已有233种海洋生物的消化道内发现有微塑料颗粒存在；到2050年预计99%的鸟类都可能食用了塑料制品——海洋塑料污染对人类健康和生态安全的威胁，已经非常严重。

　　最终，这些在山间水体的微塑料，被各类鱼类和动植物吸收进体内，再通过食物链层层传递，站在食物链顶端的人类将“享受”最高程度的生物富集。

　　那些被我们随手扔掉的塑料，终有一天，还是会藏身各类食材，端上我们的餐桌，被我们吃进肚子。想来是不是很可怕，自然总是在时间的维度上和人类开玩笑。

　　丢弃的塑料垃圾经过降解成为微塑料，最终通过食物链在人体进行生物富集 | 作者整理

　　疫情可能令全球禁塑“开倒车”

　　面对严峻的生态形势，我国政府自2008年以来，相继出台多项禁塑令，在全国范围内禁止生产销售使用超薄塑料袋，并实行塑料袋有偿使用制度。政策出台至今，已经减少了400亿个塑料袋的使用，在一定时间内取得了相对积极的成效。

　　然而，当前疫情成了彻底摆脱塑料之路上的新障碍。一方面，受疫情影响，餐饮市场断崖式下跌，多数连锁餐饮品牌营收下跌50%以上，外卖业务成为餐饮行业的唯一亮点；另一方面，由于担心病毒会残留在可重复使用的物品上，商家和消费者也积极转向使用一次性塑料包装。再加上全球石油（塑料的基本原料）价格下跌，又使得塑料生产原料的成本更加低廉，几方合力之下，进一步促进了塑料产业的逆势扩张。

　　情况特殊，我们无法对此指责什么，但也必须充分意识到，这是一种饮鸩止渴的机会主义行为，塑料行业正在借疫情之机，利用人们的恐惧，大开全球禁塑行动的“倒车”，而这将遗患长远。

　　塑料，这一伟大又可怕的时代发现，以其杰出的性能开启了人类过去几十年五彩斑斓的生活，但它的降解难题也成了人类发展的阿克琉斯之踵，深深威胁着我们子孙后代的安全。

　　不出意外，上世纪五十年代生产的第一批塑料制品，至今还存在于我们星球上的某个角落。直到今天，塑料依旧在源源不断被大量生产出来，在给我们的生活带来便利的同时，也造成了极其严重的白色污染。按照人类现有的塑料制品消费速度，到2050年，全球的塑料将超过100亿吨——这已赶上全世界植物含碳总量的2%，我们的地球正一步步变成名副其实的塑料星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