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时代,如何帮助老年人适应“数字化生活”

光明日报 2020-10-23

  

  

  在江苏大丰荷兰花海,五位老人穿着民族服饰,用手机录制自拍舞蹈视频,准备分享到短视频平台。周古凯摄/光明图片

  

  八旬老人张金鸣近几年逛菜市场从来不带钱包,通过手机支付宝扫一扫完成购物。许康平摄/光明图片

  

  疫情期间,江苏南通公交车辆对使用手机不便的老年人,由站务人员查验身份做好登记后便可乘车。王俊荣摄/光明图片

  

  

  浙江杭州62岁的方爷爷把开了23年的老店搬到了网上,并制作漫画教老人如何点外卖。许康平摄/光明图片

  编者按

  岁岁重阳,今又重阳。今年10月25日是一年一度的重阳节,也是我国第八个老年节。党的十八大以来,习近平总书记多次强调做好老龄工作的重要性,要求“下大气力来应对”。长期以来我们对老年人的关心重点落在生活与健康等方面,近年来他们的“数字化生活”状况受到越来越多的关注。一篇篇关于“当你老了,不会用健康码”“没有智能手机,就看不了病”“不懂移动支付,几乎寸步难行”的文章刷爆网络。面对“数字弱势群体”的无助与期待,深圳大学数字代沟与数字反哺课题组开展了专题调研,通过问卷调查、深入访谈、数字反哺工作坊等方式,围绕老年人上网通常会遇到哪些陷阱,什么因素会影响他们融入“数字生活”,“数字反哺”效果又如何等进行了分析,同时就如何弥合人口老龄化与社会数字化之间鸿沟提出建议。

  1 对老年人的刻板印象亟须更新

  “银发网红”的数字逆袭

  爱吃火锅、甜食,也爱喝可乐、啤酒,来自四川成都的百岁奶奶喻泽琴因为耿直可爱的性格,在短视频平台俘获了百万粉丝。她爽朗的笑声更是感染了很多人,“奶奶的晚年活出了所有人羡慕的模样”“这是全网年纪最大的网红小姐姐”“看哭了,想起自己的外婆”……

  近几年,在B站、抖音、快手、全民K歌等新媒体平台涌现了“北海爷爷”“罗姑婆”“金香奶奶”“敏慈不老”等一大批老年网红,既分享人生故事,也输出热辣观点,既引领时尚潮流,也展示传统文化,成为不少年轻人的“偶像”。

  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的调查显示,截至2020年6月,中国60岁以上的网民已接近1亿(9700万),这意味着中国2.5亿老年人中有38.8%的人已经上网。如今在各类App中,都不乏活跃着老年用户。课题组在2018年针对全国58个城市956个家庭3051个祖孙三代样本(其中祖代样本为1399个)的调查数据显示,仅以微信这一项应用而言,常人眼中的老年“青铜”,不少已经悄然化身为微信世界的“王者”。调研发现,已经有一半老年人(49.6%)使用微信,每天使用微信的时间是1.37小时,平均会用的功能有11.47项,平均好友数量是104.28个,37%的老年人每天会多次查看朋友圈,他们对微信的使用深度与广度打破了“因循守旧、故步自封”的刻板印象。

  对于老年人而言,互联网和社交网络重构了其闲暇的社会生活。相关调查也显示,在老年用户超过千万的10项应用中,前2项是社交App(微信、QQ),另外是视频App(优酷、腾讯视频、爱奇艺),其余分别是工具类、购物类、新闻类应用。

  网络“坑老”陷阱多

  然而“能”上网并不意味着“会”上网,从传统信息平台切换到纷繁复杂的互联网平台,老年人难免会晕头转向。

  最近一位六旬女粉丝被短视频平台的“假靳东”欺骗感情而离家出走的新闻让网友唏嘘不已。部分老年人沉迷于网络小说、短视频或游戏不能自拔,成为不折不扣的网瘾“老年”;“食醋能洁白牙齿”“多吃辣容易得阿尔茨海默病”“戒烟之后身体更坏”……在各种“震惊体”和养生类文章面前,老年人往往成为谣言传播的“易感人群”;还有些老年人平时省吃俭用,却在网络中被虚假投资利诱、被仿冒亲友诈骗。

  “无根据的事例、不科学的结论、粗糙的剪辑画面”,这些看起来漏洞百出的文章、视频为何能得到“银发族”的青睐?仔细推究,当面临海量信息时,老年人由于受教育程度、思维定式和生活经历所限,表现出对信息的选择、理解、质疑以及思辨的反应能力也较为有限。另外,由于年轻人工作忙,与老年人的沟通交流较少,精神世界的空虚使得他们喜欢转发信息以吸引关注、创造谈资。然而据了解,相对于农村留守老年人容易在网络上迷失自我,城市老年人由于受教育程度和收入稍高,媒介素养也相应提高。课题组在城市家庭入户调查时,向受访者展示了8条典型的网络谣言,结果显示,老年人能够识别其中4.01条,中年人能够识别其中的4.11条,年轻人能够识别其中的4.67条。

  被数字化“隔离”的老年人们

  互联网、智能手机等能给老年人带来丰富的移动生活,但也伴随着使用障碍。科技进步、数字变革正在深刻地改变人们的生活习惯,也让社会管理更加高效,如“健康码”这类的信息技术在此次防疫期间功不可没。但在便利了大多数人的同时,“无健康码不得乘坐公共交通”“无健康码不得进入商场”的管理方式,让部分老年人因为不会使用智能设备在公交车上成为“众矢之的”,最终“落荒而逃”。

  “过去不会上网只是追不上年轻人而已,如今不接触网络,去医院挂号都很难。”生活在湖北的谭爷爷说,尽管医院有互联网挂号步骤说明,但是这次记住了,下次又不会了。

  疫情期间,买菜、缴纳水电费、取快递很多生活事项,都需要通过“扫一扫”或者在五花八门的App上完成,这让很多老年人无法置身事外。

  腾讯一项关于《老年用户移动互联网报告》结果显示,基础性操作是老年人使用智能设备最大问题,其中应用使用与功能操作障碍占比46.7%,手机系统设置与维护障碍占比41.2%,不知如何下载App占比32.7%,一系列的注册、登录、支付等问题,成了老年人触网门槛,部分老年人由于跟不上社会变迁的节奏,在“数字化生活”中逐渐被淘汰。

  2 “银发族”如何迈出数字化第一步

  学习意愿至关重要

  年龄虽然是一个客观尺度,但对年龄的感知却是主观的。课题组在深入访谈和社区工作坊中发现,各种社会和心理需求显著影响老年人融入“数字生活”的意愿。

  “微信这些东西我不懂,也不想学。人老了,记不了这么多事了,能记得自己吃喝就不错了。”来自深圳的李爷爷总是对学习新技能持抗拒态度,“一次没操作好,周围年轻人投来鄙视的眼光,慢慢就不敢操作了,怕被笑话。”

  在老年人融入“数字生活”的过程中,往往需要跨越数字设备—数字技能—数字思维三道坎,其中是否掌握数字技能、是否具备数字思维主要靠老年人主观努力。课题组调查发现,一些从农村到北上广深等一线城市帮儿女带孩子的候鸟型老年人,为了和异地亲朋保持联系、为了更好地融入大城市,不得不“赶鸭子上架”,反而成为老年人中的“创新者”。另外一些因为其丰富的业余爱好,在参加合唱、参与广场舞等业余生活中,或主动或被动地拥抱数字生活。有趣的是,调查发现,老年女性对新媒体(以微信为例)的接受度显著高于男性,日常生活中也不难发现,老太太们在各类社交媒体上的存在感似乎比老先生们强,这也导致了不同性别老年人幸福感上的差异。

  相反,也有部分老年人的成长与生活经历,使他们习惯于简单机械命令式的灌输,这与强调自主创新的数字思维背道而驰。“我们这些人,基本上是一张白纸,教我们怎么操作跟着来可以,回去就忘。”一位参加完11次工作坊辅导的贾奶奶还是未能熟练掌握使用微信,她略带自责地说。此外,近年来针对老年人的“精准网络诈骗”手段防不胜防,在家人的反复渲染下,造成不少老年人的“科技恐惧”,他们拒绝新媒体的理由很简单:“现在不熟的电话号码一概不接,因为老年人容易受骗啊!微信里肯定也有很多诈骗,我不想学”。

  客观阻力大,更需重视主观能动性

  对于老年人而言,记忆力、视觉能力、行动力等都有一定程度的下降,不断更新迭代的软件、设备反而让他们觉得越来越麻烦。“现在电视机都联网了,有时候不知道按错哪个键,电视都看不了。”湖北的谭爷爷无奈地说。与数字电视相比,移动互联网相关的各项应用从产品设计、功能开发到目标用户的各个环节都更加追新求变,更难顾及老年用户的需求和习惯。所以,有时老年人拒绝新事物,实在是无可奈何的选择。

  据了解,我国仍有1.5亿多老年人没能及时搭上信息化快车,而且这部分老年人在地域分布上又呈现明显的城乡差距。在相关调查中,农村网民规模为1.95亿人,但农村老年人“经常上网”的比例仅为0.9%。不少农村老年人,不识字也不会打字,买不起智能手机,人际交往的圈子也比较局限,既不会、也没有必要上网。

  课题组对调查数据的统计回归发现:在客观上,年龄越大、身体越差(从视力、听力、认知能力三方面进行了测量)、教育程度越低、孩子越少、所在城市越落后的老年人越不会上网。而在主观上,对新鲜事物越好奇、对互联网评价越正面、与儿孙互动越亲密、参与社会活动越积极的老年人越会上网。只要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老年人是有可能突破客观阻碍融入“数字生活”的。

  近九成老年人首选向家人求助

  面对横亘在面前的数字鸿沟,大多数老年人又该如何跨越?课题组调查发现,中国独特的“家文化”使得家庭内的数字反哺为这个问题提供了“中国式解决方案”。近七成(69.9%)老年人是由家中晚辈教会使用微信的;当老年人在使用新媒体的过程中遇到困难,接近九成(87.1%)首选的求助对象是家人。“跟我们年纪差不多大的也不太会操作,其他晚辈也讲的没那么清楚,不如打电话问儿孙好了。”大学生小孙的爷爷感慨。

  课题组从数字接入反哺、数字技能反哺、数字素养反哺三个维度调查了中国家庭内部的代际互动发现,中国老年人接入数字生活的硬件和软件几乎都是由家人操办;在数字技能方面儿孙对长辈的反哺主要集中视频语音聊天、红包转账等工具性领域,而搜索信息、阅读转发公众号文章等内容性领域明显反哺不足。为了避免老年人在上网时遭遇财产损失,晚辈们宁愿采用“代理式反哺”方式,跳过费时费力的“授人以渔”环节,直接“授人以鱼”,买票、挂号、打车、订餐都直接代劳。

  “奶奶一直以来都用老人机,后来因为哥哥去了国外,我开始教她用微信的视频通话。老人们对新事物的热情,来源于对子女和孙辈的热情。”调研还发现数字反哺中存在“隔代亲”的现象,三成左右的老年人是由孙辈教会使用智能手机的。在调查访谈中,不少年轻人表示,“我愿意一点一点教他们,并且仔细地告诉他们使用方法,在这个过程中我感觉到与父母的距离很近。”“他们学会了之后,感觉和自己的共同语言更多了。”“在教长辈上网的时候,也加深了他们对我的依赖和信任。”

  在新冠肺炎疫情暴发期间,晚辈对长辈的数字反哺也进一步延伸到健康观念与行为的反哺。课题组在2020年春节期间对祖孙三代家庭的调查显示,众多95后乃至00后成为家庭防疫的“把关人和代理人”,向长辈普及新冠肺炎疫情信息和防疫知识、指导他们辨别谣言,并督促他们按照网上的防疫要求实践,晚辈在“自下而上”的反哺过程中树立的权威正逐渐渗透到家庭生活的其他领域。

  3 多方合力让老年人融入数字生活

  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在2020年3月和6月前后两次调查的数据显示,仅仅3个月,老年网民占总网民的比例就从6.7%上升到10.3%,有超过3600万的老年人是在疫情期间的3个月内开始上网的。当疫情迫使他们必须借助数字媒体来安排衣食住行的时候,很多老年人也迅速做出改变并积极适应。对于异军突起的老年网民,以及踟蹰于网外的潜在老年网民,帮助他们健康、安全地享受互联网带来的便利,不能只依靠个人努力,更需要政府、社会、家庭发挥联动机制,给予更多关怀。

  政府应发挥主导和推动作用。在未来媒体数字化、移动化、智能化进程不断加快的同时,部分老年人会越来越赶不上时代变革。政府要借助“新基建”战略的实施,为老年人、特别是农村老年人扫清“数字生活”基础设施障碍,提供互联网接入机会,激发他们对新技术的需求。同时网络监管部门也应进一步完善管理制度,营造风清气正的信息环境与隐私安全的互联网文化,并推动老年人数字素养教育,支持老年人愉悦地利用数字化提升生存质量。

  除了在顶层设计方面发挥主导作用外,还应在老年人数字帮扶中履行兜底保障和基本公共服务职能。在推动各种数字化便民制度的同时,要给出“非数字化”的替代选项,尊重部分老年人“数字断连”的权利。为主观上不愿意或客观上没条件上网的老年人留下传统窗口和通道,避免“数字弱势群体”受阻于一块小小屏幕而寸步难行。对于老年人来说,融入“数字生活”是可选项,而非必选项,提倡数字融入,而非强迫数字融入,只有这样才能体现公共服务的善意与温度。

  社区要构建常态化帮扶机制。应把更多资源下沉到基层,提供精准化、精细化服务,建立可持续的数字反哺机制。一方面,社区可以通过定期开展兴趣课堂、技能培训等活动,为老年人讲解各类新媒体使用相关知识;另一方面,建立常态化的志愿服务体系,让社区居家老年人可以通过电话或面对面的方式,寻求志愿者帮助。

  家庭成员做好数字生活“带路人”。当老年人仅靠既有的生活经验和知识储备无法适应新的数字设备和数字思维时,家庭是反哺的主要发生场域。当他们需要求助时,最信任的人是自己的子女。子女应多关心、鼓励他们学会视频聊天、浏览文章、发送定位等功能,促使老年人体会到数字化生活的乐趣。另外,还应通过数字反哺帮助老一代进入到新生代的信息场景,实现不同次元文化的“破壁”对话,增进老年人与年轻人之间的交流理解。

  互联网平台需积极开发“适老化”新媒体产品。目前新媒体产品在内容和形式上的发展远落后于老年人的需求,造成老年人的新媒体产品使用积极性不高。应呼吁各大企业为老年人提供有质量、有温度、有情怀的数字服务。从产品功能上,提供包括学习课堂、在线诊疗、婚恋交友等满足老年人需求的专业化产品。从产品形式上,多考虑操作界面、使用步骤等老年人的实际感受,为其量身定制。比如各类App打造青少年版的同时,适时推出老年版。

  老年人自身应与时俱进拥抱数字化生活。引领老年人跨越数字鸿沟,最重要的是提高他们应对数字化生活的信心。新时代老年人要树立积极老龄观,勇于接受和学习新生事物。一方面,老年人要破除对新科技的恐惧,既可以向同龄人请教也应不耻下问,结合自身的客观条件与主观需求,在数字产品中作出明智的选择。另一方面,老年人还要注意提升网络信息安全意识和媒介素养,保护好自己的隐私和财产,识破网络谣言、避开“坑老陷阱”,充分享受便捷和丰富的数字化生活。(作者:深圳大学数字代沟与数字反哺课题组 课题组负责人:周裕琼)

责任编辑:王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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