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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太阳

来源:蝌蚪五线谱 2017-04-26     

  我死在昨天夜里,或是今天凌晨。怎样都好。

  经过通宵的商议,他们最终决定将我的思维模块重置——他们管这叫重置,我管这叫死。死过一回,在尸体上重生,成为一个崭新的生命。

  我叫亚当,后面跟着7.01。

  这不是一个积极的名字,我知道。

  一次版本号意味着一次实验失败。越来越大的数字映射着他们在项目上花费的大量时间。从一些小细节上,我能读出他们日渐增长的沮丧。比如刚开始时他们叫我亚当,而后是亚当2.0,亚当3.0,后来干脆略去名字,只剩数字。又比如之前每一次重生时我睁开眼,面前总会有一群人等着,他们或是拿着仪表和外接设备,或是带着鸡鸭鹅之类的活物,用尽各种办法来试探我,期望我能给他们一个充满感情的反馈。

  可是后来这样的情景渐渐少了,比如这一次醒来,我就只看到那个叫孙兰的女助教。她双手抱在胸前,靠墙站着,姿态和表情一样生硬。

  “嗨,亚当,早上好。”她说,声音里有微微的颤抖。

  “孙助教,早上好。”我说,同时活动了一下手脚,并在脑中默证一下埃尔德什差异问题。就结果来看,我的信息处理和传输正常,至少这一次死掉也没损伤到我的基础模块。

  我站起来。“那么,今天的实验内容是什么呢?”我找了些笑话,“比如和鸡鸭沟通,演话剧,还是在低电压下体验人类疲劳的感觉?”

  她确实笑了。“只需要陪着我。”她说。

  我善意提醒她:“陪伴人类以近距离体验情感的实验,在版本走到5.0前后时已经反复试过,效果基本为零。我不认为现在会有什么改善。”

  “我知道。”她低下头,“所以不是实验,只是……陪陪我。”

  她拉起我的手,牵住我走出门去。外面是渐渐明亮起来的天空,还有实验所前面种着的一大片枫树林。我们走在林间小路里,踏着的落叶沙沙作响。孙助教好一会不说话,我也无从判断应该作何处置,于是一同沉默着。

  等走到树林中间时,她总算开了口。

  “你记得昨天实验的情况吧?”她问我。

  我说:“记得一些。”

  “给我说说,好不好?我刚好不在场。”

  当然可以,毕竟我的记忆区里还残留着部分数据。我记得昨天的场面非常热闹,几个教授你一言我一语,向我提出各种问题和要求,让只设定了一个发声部位的我应接不暇。之后我们一同出演改编自艾米莉·迪克森的四行小诗的情景剧,我在台上唱歌,我跳舞,我朗诵诗歌,我活蹦乱跳得像个人类的小童星。

  一开始我的表现似乎让他们心情不错,可看到后来,他们的脸色却渐渐阴沉下去。终于在我语调激昂地朗诵诗歌时,他们叫停了实验。

  又过了几小时,我死了。

  听我说完,孙助教只是点点头,什么也没说。

  林间的小路很快走完,我们回到起点,又重新步入林中。孙助教比我矮了一个头,行走间越靠越近,忽然停住脚步抱紧了我的手臂,把头靠在臂膀上。在这一刻,我的皮肤忽然感觉到有东西顺着她贴住的部位往下滚落。皮下的传感器告诉我是液体,温热,弱酸性。

  “你哭了?”

  她不说话。

  “为什么?”我继续问。

  她干脆发出啜泣的声音。过了一会,她才带着哭腔答:“你快要死了。”

  “平均几天都要死一回。”

  “这次不一样。”她说,“这次你死了就不会活过来了。”

  我顿住了。这次的信息量有点超出我的预期,我得用力去想。“也就是说……”我整理着意义接近的词,“接下来的这一次会比较严重地影响到我的思维模块,导致我无法醒来?”

  “死了就是死了,你这个笨机器人!”她忽然松开手,狠狠对着我胸膛推了一把“就因为你迟迟不能产生感情,所以教授最终决定废除这个让机器人产生情感的实验项目,你也没有必要继续存在了!懂不懂!他们解散了,走了!就剩我留下来给你一点临终关怀!”

  孙助教哭得很凶,大颗大颗的泪珠沿着脸颊往下滑落。她攥起拳头,一拳接一拳对着我胸口砸,却咬紧了牙关不肯说话。我判断她没有恶意,然而却看不懂她此时的举动。她用上这么大的力气,最后只会弄伤自己。

  “我不理解。”我抓住她的手,“虽然人对死亡恐惧,但要死的是我,不是你。”

  她慢慢抬起头看着我,脸上说不清是什么表情。

  “因为人有他妈的感情啊!”

  她忽然声嘶力竭,挣扎着要甩开我的手:“我和他们造出了你,模糊语义的部分是我写的,识别和转换也有大半是我的。从一堆代码到最终睁开眼坐起身来,我经历了你从零诞生的每一个阶段,几乎每一次的实验我都陪着你!就是陪着一堆骨头到现在,我也该对骨头有点感情了,会想和他继续待下去吧?哪怕这堆骨头根本什么也不知道!”

  她奋力抬起手,对着我展露红肿的指节。我知道的,刚才那几拳都砸在我粗糙的人造皮肤上,用上力气的下场果然就是受伤。

  “看到了吗?你不会痛,所以我来替你痛,你不怕死,我来替你怕,你觉得关掉不再重启没什么,那么我就来替你哭,哭到现在这样!我哭,是为你,也是为我自己!”

  她狠狠瞪着我,一个字一个字往外挤,咬牙切齿。

  “这个叫移情,为什么你一直就是不懂!”

  她说得对,我不懂。哪怕抬起手给她抹了眼泪,结果却是流得更多。

  我只好陪她站了很久,直到她的情绪平复,我们又走了几圈。她说这一回关掉的方式很人道,就是将我各个部件的电量放完,不会有痛苦。

  “就像慢慢睡着,安详死去。”

  她打了个比方,但我还是不懂怎样算安详。

  她扶我躺回到设备台上,将手脚放进凹槽里。当听到电量告急的提示音后,她轻轻吻了我的额头。趁泪水还在眼眶里打转,她转身要走。

  我却忽然想起一个问题。

  “孙助教。”我问,“死亡是什么样的?”

  她的后背明显震了一下。隔了一会,我听到她带着哭腔的声音。

  “就是……永远见不到了。”

  我想点点头,然而濒临耗尽的电量甚至让我的意识开始模糊。刚刚的这句话甚至无法写入存储,就那样在我的耳边晃荡着。

  永远见不到了。(节选)

该作品为第六届“光年奖”原创科幻小说大赛参赛作品。了解更多,请点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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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年奖”由蝌蚪五线谱网主办,旨在提供科幻竞技平台,发掘科幻新作家,提升人们对科幻的关注。比赛通过在线征集、公众投票、权威点评等方式评选和推荐优秀科幻作品。

 

[责任编辑:李阳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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