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往事:地球

科普中国-科普文创 2018-04-24 作者:清泉

  虽然已经读过了很多次总概念图,甚至对每一个分散的力学结构都烂熟于心,当张捷真的走进发射平台看到那几近完美的飞行器时,也仍瞪大了眼角,十分努力地不让激动的泪水落地。

  飞行器的建造已经接近了尾声。在它四周的每个角落都站立着数个手捧平板电脑的工程师,忙碌地对着他们各自控制的工作机器人下达指令——完成流形外壳的安装。

  一片轰鸣之中,张捷一旁的总设计师大声向张捷一行人讲解:“最后在飞行器表面装置这个流形外壳,它是由轻质铝外镀数层纳米硅膜制造而来的,可以保证表面的绝对光滑,并且有极好的耐温性。它将和外置的大气层内推进器相接,离开大气层后将和近地推进器一起与飞行器主体分离,并落入指定地点回收。”总设计师暂停了一下,目光向张捷那边扫去,想得到一些眼神交流的认可,但张捷似乎并没有看他的意愿。他只得尴尬地咳嗽了几声,继续说:“进入近地轨道后就靠张院士的聚变引擎推进了,先作慢加速预热飞离太阳系,再开始进行正式加速,用一年时间左右加速到0.8c……为了防止宇宙尘埃对飞行器的影响,飞船表面我们后来做了更严密的加固处理,”总设计师说着,向另一边的一名教授点头示意,对方也点头回礼,“然后就要仰仗张院士的引擎的飞行姿态微调了,球形飞行器在成正四面体端点的四个点处的加速引擎设计不但非常有效率,而且十分美观,”他这次彻底转向了张捷,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希望他能做出一点回应,“张院士在我们整个工程中起到的帮助真的特别大,特别是对沿途突发小行星撞击轨迹的预测和速度方向微调,最大程度上降低了我们这次工程的失败风险……”

  张捷知道这时候他不得不回应总设计师的客套了,但他的视线始终无法离开那逐渐被流线型外壳包裹的球形物体。“啊,哪里哪里,我没有做什么太多工作,”张捷漫不经心地敷衍道,“真的,飞行控制不是我这种做理论的人的强项,主要的功劳还是你们工程师的,我只是提出了一些建议和看法,只做了一些微小的工作,不值一提。”这就是人类工艺的巅峰了,他想。这承载着人类梦想的,精巧的宇宙飞船,能达到准光速的宇宙飞船。

  一片嘈杂之中,张捷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年前,他刚从国内最好的大学中拿到博士学位,坐在湖边长椅上思考未来去向的那天晚上。他踏入这个校园的那年,恰好是北京治理好雾霾的时刻。本科和博士加起来九年时光,每当他遇到困难或者心结,他都会走到湖畔寻一条长椅,欣赏澄澈的夜空中漫天的繁星。然而那天很不巧,整片天空都被阴云覆盖了,没有一点星光的影子。张捷还记得他那时叹了一口气,坐了下去,望着阴暗的天空,再加上博士答辩一整天的劳累,他竟在那条长椅上沉睡过去。如今他已经记不清那混沌的梦境,他也坦然承认这一点,而不像苯环结构的“伪发现者”凯库勒一样用所谓的一条咬着自己尾巴的蛇故作玄虚。但哪怕时隔许久,他还能回忆起那个梦境给他带来的感觉,仿佛是大爆炸之前那混元的状态,他仿佛看见了弦自然卷曲所成的环,和被压缩蜷曲成的其他状态。他沉浸在无意识中看着这一切,直到大爆炸的瞬间,他感觉自己瞬间被冰冷感所占据。冰冷持续着,他困惑着睁开双眼,发现自己已身处在暴雨之中。一道惊雷在雨中炸开,张捷也变得无比清醒。闪电划破了乌云,也划破了他心中笼罩的屏障。他几乎是冲到导师办公室的,他的导师正在收拾材料准备离开,一脸错愕地看着夺门而进的张捷。雨水从他的发梢成股流下,划过他的脸颊不住地滴落到地上,就像那召唤暴雨的乌云就是张捷自己一样。他试着张了张口,意识到自己已经被淋出了重感冒,但这与他将要做的事情相比简直无足轻重。“教授”,他费力地拖着他沙哑的嗓子,“我有一个想法。”

  就像当时大部分的宇宙学说相同,张捷在之后花费两年所构建的模型也无法证实或者证伪。但他的理论能够完成看得见摸得着的预测——他提供了一种可行的质能转换的方法。Nature杂志刊载了他的论文,并在学术界掀起了轩然大波。张捷和其他人一样以此为基础也投入了核聚变的研究中。和之前核聚变的方向不同,张捷的理论提出了用高能μ子作为媒介活化重核如碳氧原子核,与氦核或其同位素发生聚变反应,取代之前氢氦的轻核聚变的思路。人们很快就发现,因为μ子的介入,整个核反应过程变得易于控制了。这一年是2027年,数个月之后,在实验数据的支撑下,几座聚变核电站被快速地搭建了起来。因此而获得诺贝尔奖和院士提名的张捷并没有停下脚步。八年之后,他成功地利用相似的τ子诱导方法在实验室蒸发掉了氦核的四个夸克——两个中子随之裂解成为两个μ子放射出去,然后剩下的两个质子分裂为两个氢核。广义相对论被发现之后的一百二十年,人类终于能够光荣地宣称自己掌握了质能关系。一些敏锐的核工程专家立刻意识到这个实验结果可以和之前的聚变反应形成链式循环。张捷遂加入了他们的行列,和他们一起进行体积更小的聚变装置的开发。

  从那一刻起,张捷的生命从未停歇过,甚至如今已经年近半百,还没有组建自己的家庭。他的一切都贡献给了他的理想——光速飞船。

  从加入这个光速飞船项目到现在十年多的时间,我终于可以无愧地声称自己是为了人类的理想而贡献了自己的生命。如今的张捷站在离发射点最近的控制台的窗前,心里想着。他仿佛能听到楼上的控制室内传来的倒计时的声音。他想起了几小时前参与的宇航员上船告别仪式,庄严肃穆的氛围落在了每个人身上。他们是勇士,他想,真正的双生子佯谬将像诅咒一样落在这几名宇航员身上,这一来一去地球上大约要度过三十年左右的时间,而他们自己最多只消耗不到十年的时光,这将是一个不完备的时光旅行,他们将失去自己所有的亲人与朋友。他们将是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开拓者与探路人。而我,又何尝不是呢?能够把飞行器加速到准光速,并且可以预见这种小型化聚变引擎很快就可以成为民用的能源来源,为了达成这些,我也同样贡献了自己的生命,张捷想道。

  “三,二,一。点火!”这次张捷听清了,刚刚的声音并不是他的错觉。推进器燃起了亮丽的火焰,卷起地上的滚滚烟尘。在注视着飞船向矗立的天空行进的余温中,之前在观看工程现场的时候见过的研究纳米固体材料的教授抱着自己的孩子向张捷走过来。张捷看到他眼中也热泪盈眶,无端地对他产生了一种亲切之情。

  “快,给张伯伯问好,”那教授低着头,冲他怀里的孩子说。

  孩子看起来只有三四岁,眨着水灵灵的眼睛歪着头望着张捷:“张伯伯好,刚刚那是什么啊?”

  张捷鼻子一酸,眼泪竟止不住地落下,像极了二十年前他脸上的雨水。他连忙背过头去,一边擦拭一边说:“那是光速飞船,是人类走出摇篮的第一步。

  “是人类的梦想与希望。”

  “这将是一个时代的结束,更是一个新纪元的开启!”

  本尼·布洛德站在讲台上,慷慨激昂地宣告道。台下鸦雀无声。本尼知道下面听众的心情,甚至不用看到他们脸上微妙的表情。怀疑、不屑、嫌恶充斥着他们的内心,旧时代的人类看到新时代的曙光时本能的抗拒,本尼是明白的,就像几百年前地球上的那个东方“天朝上国”的野蛮领袖对自然科学的态度一样,不到科学创造出的火炮轰破他们固步自封的大门之时,他们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接受这个事实的。

  本尼甚至已经看到几个台下的航空飞船专家已经准备收拾离席了,他知道他们没从他这次的报告中听到什么新东西,也就是没有找到新的可以批判的观点。本尼和这些专家的论战已经持续了几年,双方却从未说服过对方。然而今天不一样,本尼带来了决胜的长剑,他在静等出招的机会。

  “诸位有什么问题么?”

  “布洛德先生,”一名年轻人站了起来,“我是《太阳系科学》的记者。”准备离席的几人听到这也停下了脚步,他们已经在准备看本尼在这世界最大的自然科学报社上出洋相的现场了。

  “您声称可以通过空间本身对空间内的物体进行加速,但到目前为止您的实验依据也仅仅是实现了对小质量物体的加速,也没有任何充分的证据证明加速度的源头来自‘空间’,”记者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您的理论是否意味着空间像以太一样,是一种实实在在存在的物质,是否意味着我们已经验证过无数次的相对论是错误的,反而牛顿时代的物理学家对空间的理解更贴合现实?”

  本尼差点没抑制住自己的笑声,他努力地控制自己的表情,到头来收成了一个非常夸张而怪异的微笑。这是真正的外行人问出的问题,正是这样他才能展现出这个将要引领世界的理论的全貌。

  “我先回答你后一个问题。实际上相对论在我们已经观测到的宇宙是放之四海皆准的真理,我的理论也当然没有违背它。光速是不可逾越的,任何加速手段都无法打破那道壁垒,我想在座的各位都明白,”他瞥向了那些代表旧世代的专家们,“一百年前我们从地球上发射的航天飞船至今未归,为什么?他们已经不可能回来了,原本预计能加速到准光速的聚变引擎仅仅能将速度推进到约0.6c,船上的宇航员们就发现燃料不足以支撑接下来的加速和返航了。他们只能选择放弃一项:放弃加速或者放弃返航。他们选择了为科学献身,他们放弃了他们在太阳系的家,选择全力加速来测试聚变引擎在宇宙航行的极限。而现在一百年过去了,我们知道那艘飞船的速度也仅仅只加速到不足0.8c,别忘了这是放弃了一切减速可能的速度。更甚得是,从那以后我们就再也没有做过类似的实验,就像两百年前美国阿波罗登月一样,之后的航天事业就杳无音信,沉寂得仿佛绝望。我们现在的时代又何尝不是呢?人类最远涉足的地方,除却那几位仍在疾驰的勇士外,也不过是这个太阳系中最外围的行星而已,我们最成熟的聚变引擎所驱动的飞船,在星系内航行也只需要加速到最多百分之一光速而已。无意冒犯,但我认为这就是聚变引擎的极限了。”

  本尼的言不对题让台下的听众有些愠怒,也让记者变得不耐烦起来:“先生,您还没有……”   布洛德抬手示意了一下他,继续道:“抱歉占用了大家的时间。就像你们所理解的一样,我所致力于的研究是令空间本身加速。相对论告诉我们四维时空是弯曲的,于是百年余前的科幻作品中就有一种基于空间曲率加速的想象。通过某种方法将空间‘拉直’,从而获得所需要的加速能量。这和我们现在所做的已经比较接近了,但实际情况还要复杂一些。解决这个问题首先要回答一个哲学问题:空间是否是连续的?

  “相对论所支持的是连续空间,而量子场论和后继的大量理论都是基于不连续空间的假设。但实际上,相对论本身并不排斥不连续的空间,因为它所宣称的观点是在三维意义下空间并不存在,也就是说没有实体。于是我们得以从另一个角度去理解四维时空下三维空间‘曲率’的含义——狄拉克海。”

  刚刚还有些嘈杂的会场又寂静下来了。少数人是震惊,但大部分人——尤其是那些受过良好科学训练的人,更像是在听一个荒唐的冷笑话。

  本尼清了清嗓子,继续说:“这乍一听似乎很荒唐,毕竟狄拉克海更像是在数学上空想出来的产物,但它的确从某种意义上定义了空间。实际上,在牛顿的绝对时空论被推翻后,在空间的实质上行走得最远的竟是从一个已经被修正了许多次的狄拉克方程中演化出的假说。其实仔细地思考一下,在无穷小意义下,轻子和真空真的有那么大的区别么?我也是最近才联想到我的实验和狄拉克海之间意外的关联性,并在几个月间试图验证它们之间的同调性质。”

  “你是说你的实验其实和狄拉克海一样不靠谱么?”台下的坐席中有人发出了这样的声音,引得一片哄笑。

  本尼不以为意,示意了一下工作人员,一个巨大的全息投影悬在了会场的上方。

  “这就是我公司里的实验室了,距这里只有几百英里,”本尼笑着指了指,这所在火星的研究所可以说是整个太阳系内最大的高能物理研究所了。“可能仅凭语言无法讲清,不如让各位看看实验的过程吧,我的研究人员已经准备好了。大家都还记得这个吧?”

  只见一片羽毛和一个苹果从几十米高的地方同时下落,几秒的时间苹果就落在地上摔得稀烂,而羽毛左晃右晃,还没走完路程的十分之一。地面很快就将残渣自动清理干净了,一阵怪异的声音响起,机械臂又一次拿起了一个苹果和一片羽毛,又从同样的高度抛下,这次羽毛和苹果一样快速下坠,同时落到地面。

  “这是科学史上最早期的实验,两重含义,一边推翻了亚里士多德认为的下落速度与物体质量的关系,另一边验证了空气阻力的存在——当然,苹果还揭示了万有引力;很遗憾,我今天要演示的实验可能意义和这个你们觉得小儿科的实验差不多,”看着影像里正在清理地面的机械,本尼继续讲解道,“这个实验空间已经被抽成了超高真空,量级为10^-17Torr,这比我们一般的宇宙空间还要‘空’,特地设置成这样是为了说明完成加速过程的并不是真空中的未知粒子或者现象,而是真空本身。”

  全息影像里,机械臂把又一个苹果从高处扔下,起初它在加速下落,但马上人们就惊奇地发现它的加速度消失了,紧接着它下落的速度放缓并缓慢回升,同时一个事先放在地板上的苹果开始浮了起来,它们最终同时到达了最初的高度。

  “广义相对性原理认为一个加速参考系和一个力场等价,刚才的演示实验表现的行为确实很像一个反向的重力场,但它其实并不是。虽然在自然界中一个扭曲的空间和力场常常伴生出现——就像第一次验证广义相对论的日食那样——但我们确实能够通过某种方式将他们分离开来。实际上,我们定义了空间的‘能级密度’,一个蜷曲的空间就像是一个高势能的物体一样,我们可以激发某一片高能级空间的定向能量释放,就像是从狄拉克的虚粒子海中借来能量一样——而我们所借走的能量,会由周围空间的能量来填充,这一过程十分迅速,乃至我们拼尽全力提高功率也很难观察到这一现象。后来我们对一小块纳米级的空间反复以最大功率进行这个过程,最终观察到了“贫瘠空间”与高能级真空之间的作用。”本尼说着,全息投影上出现了一张图表。图表上的数据已经处理过了,只要稍微观察就能留意到观测的结果——

  “正电子。”人群当中有人喃喃道。

  “是正电子!”稍微懂一点理论物理的航天器专家也失声道。

  “就像我之前说的,在无穷小尺度下的真空和轻子的区别也没那么大,”布洛德微笑道,“轻子在某些现代理论里也只是高维空间的翘曲在三维空间中的投影而已,那么三维真空也可以视作某一个固定曲度的高维空间的投影。真空之所以是我们宇宙中一个最稳定的状态,只不过因为是在我们三维方向上的一个低落点而已,如果我们能够从更高维度去审视这个问题,一切就迎刃而解了。”本尼挥了挥手,图表从全息影像中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新的两个苹果,它们分别被放置在两个透明的盒子中。

  “关于空间加速,我们的理论还不足以完备的解释其中的缘由,但这种偶然发现的方法有一些独特的,稍加理解就能领会到的性质,在这里展现给诸位,”布洛德敲了个响指,影像扭曲了一下,分成了两个部分,一部分仍然在实验室里,另一部分则来到了室外。在室外的盒子连带着其中的苹果被安装到了一个小型的飞行器上——当然是聚变驱动的;而实验室内的苹果盒就静静地躺在被特殊材料铺满的地板上。突然,它们同时开始加速,不到一秒的时间里又开始减速,最终到达了几十米的高度时停下。因为加速度太快甚至超过了人类的反应,全息影像接着不停地回放这段过程的慢放。

  “左边是空间加速,右边是一般的聚变引擎加速,为了控制变量,我们看到结果意义上两个运动过程是完全一致的,然而实际情况呢?”本尼笑着拍了拍手,两个盒子便近距离展示在了听众们的面前:传统引擎那一侧盒子里的苹果因为自身过大的加速度而把自己压扁成泥,甚至紧紧地贴着盒子的一侧,而在实验室那一边完成加速的盒子里的苹果完好如初。

  “这就是一种全新意义上的,与力所脱开的运动!”

  半晌,人群中开始传出零星的掌声。顷刻之间,掌声轰鸣。

  布洛德深深地鞠了一躬,从台上退下,潇洒地信步在人们的目光中走出大厅。在建筑物门口,布洛德回头驻足了一下。

  在高耸的大楼名牌AircraftInstitution of Mars下面,有着被誉为现代飞船鼻祖的张捷的雕像。布洛德盯着它看了一会,又走进盯着它看了许久,从鼻子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了。

  回去的路上,布洛德有些心疼今天为了噱头演示所用的苹果,那些是地球土生土长运到这里来的,恐怕已经剩不下几个了。至于摆在大楼门口的张老先生雕像,有些人称张捷为新物理的玻尔,也许吧,但在航空飞船这个领域,他还不如那个地球时代发明蒸汽机的瓦特呢。

  “……很快空间推进引擎就被研发出来并加以推广使用,在十几年内就取代了之前传统的聚变引擎推进的太空船,为新的‘大航海’时代揭开了序幕。”西格尔用手整理了一下浓密的头发,一面用另一只手缩放全息影像。但他的身体突然停顿了一下,仿佛少了些什么。几秒钟之后,他想了起来,从衣袋中取出一根粉笔,在身后的黑板上写了几个字,又用力地戳了一下表示重点。

  作为世界上在冬眠中度过时间最久的人,西格尔受到了相当多大学和历史研究机构的欢迎,再加上西格尔本身就是一名历史专业的研究者的条件,就更是如此了。某种意义上,西格尔也算是一个名人:在大学校园中行走,总有一些好学的学生会围上来问一些跟历史事件相关的问题。毕竟与各种文献和记录相比,亲身经历者的描述会更有时代的厚重感。西格尔手握着地球上最大的——到这个时代已经几乎是唯一的冬眠公司的五分之一的股份,然而他所要的回报只是不限时的冬眠和在人类各种重大事件的前夕把他叫醒而已。每次苏醒,他都会去不同的大学演讲,毕竟有些东西不和人分享是非常令人落寞的。但到后来,他干脆索要了中国首都一所最好的大学的名誉教职——在他看来,这个国家应该是地球上最稳定的政权了。

  但这些提问者中,也有一些不怀好意的人存在,就比如现在坐在第一排的学生:“西格尔教授,我想提一个和这节课关系不太大的问题:为什么您要如此反复地冬眠呢?因为即便非常富有,却仍然觉得经历过的每一个时代都不够完美么?”

  西格尔将粉笔收回到了口袋里,他不想让它被这个课堂上某些鄙夷的目光持续注视着。“我希望见证地球文明的发展,对我而言没有什么理想中的时代,每个人都是文明长河中的过客,而我希望做其中的记录者。任何形态的人类文明在我看来没有高下之分,只有它们演化的过程是我最感兴趣的。”西格尔语速很快地说完了这段话,每个时代的人都要问他同样的话,他已经有了一套标准答案。

  “您刚刚说地球文明,”又一名学生站了起来,发问道,“可是如今人类文明已经扩张到了几乎整个太阳系,您不觉得这样的措辞很有局限性么?我认为历史学的人应当严谨……”

  “我知道你想说‘太阳系文明’,但还是地球文明更准确。无论你们的思想多么前卫,都无法否认地球才是人类文明的摇篮,是母亲般的居所。尽管行星改造技术让我们甚至在土星上都建造了小行星太空城,但地球是太阳系中唯一一个有本源生命力的行星。我知道现在人类文明的许多大事件并不是在地球上发生的,但我们需要搞明白的只是它们对人类文明在地球上的痕迹的作用罢了。”西格尔额头上开始冒出了一些冷汗,他知道也无法阻止面前的学生即将问出的问题。

  “不,不仅是太阳系文明。您刚才也提到了‘新航海’时代,那您就应当知道现在整个太阳系的人们都正在飞向银河系的各个方向……您应当知道地球只是一个在银河系第三旋臂荒凉的恒星系中的一颗微不足道的行星而已。我想说的是整个人类文明,人类的足迹注定将要布满整个银河系,甚至还可能穿越更广阔的宇宙到达其他星云中。如今行星改造技术已经成熟,如果必要的话戴森球甚至都能造出来,生存已经不是这个宇宙能抛给人类的问题了。如果您的目光只注视在地球上的一些小事的记录上,那不是与您的理想背道而驰了吗?”学生的双眼中熠熠生辉,他知道自己将要得到这场论战的胜利了。

  西格尔沉默了很久。在冬眠的无尽长梦中,他也诘问了自己许多次同样的问题。他有一个酝酿了许久的回答,但它甚至不能说服西格尔自己。

  诚然,教授的面子还是要的。他咳嗽了几声,终于说:

  “尽管都是人类所创造的文明,但走出去的文明和这里的文明到底是不是同一个文明,我相信未来的史学家们自有定论。我允许你们有不同的观点,不过我认为从飞往无垠太空的那一刹那,飞船上的人类就已经不属于我们的文明了。就像是芽孢繁殖的酵母菌一样,从母体分离的部分不管有多细小,终究都是新的个体。在遥远的旅行中,飞船上将会演化出新的道德,新的秩序,新的社会体系——这些都将与我们所熟知的人类文明相去甚远甚至背道而驰。

  “人的能力也是有限的:地球上曾经出现过许多璀璨的文明,尽管它们有些自我覆灭了,有些与其他文明融合后被同化失去了自己的特点,但这仍然不妨碍史学家们将它们分为不同的文明。一个人穷尽一生甚至不能对地球上一个仅仅是存在过的文明的一部分完全了解,更何况它的全貌呢?我承认我的存在是渺小的,在历史的流转中不值一提,但我不承认我的事业是渺小的——地球作为我们的母亲,我们当然有足够的理由去注视她。

  “地球文明是伟大的文明,无论人类的事业今后有多大的建树,都不能掩盖这个事实。我希望你们记住,在整个银河系中,地球都应该是闪耀着光芒的。如果一定要说人类文明的话,今后我们可能会有Terran人、Vigoss人、Kina人或者诸如此类的文明,但他们都无法被称为‘人类文明’。能够坦率的自称人类文明的,只有在地球的人类。好了,我们要继续讲课了,今天的进度有些跟不上了,我们刚刚讲到哪里了?”

  ……

  嘈杂的下课人流中,那个刚刚提问的学生向他的同伴不住地抱怨:“这教授讲的什么破玩意啊,看他也不过三十岁而已,思想陈旧不说还有种族主义色彩,像他这样和‘只有白种人才是真正的人类,有色人种都只配被奴役’有什么区别?要不是这门课给分好鬼才会选。”

  “是啊,”他的朋友附和道,“毕竟是那种时代的古人了,有这种迂腐的思想也很正常,我们不要太在意,毕竟也是来水学分的。教授什么的不过是个虚名,北大为了点钱啥干不出来?这都是个传统了,你知道几百年前——就和这个教授出生的时代差不多的时候,有个给咱学校捐了栋楼的,一个商人而已,非要进来开什么‘凯源量子力学’,说什么我们的宇宙是孙悟空,手挥如意棒量子比特……孙悟空你知道吧,是中国古代四大名著里的一个主角,咳,我小时候被老爹逼着看了不少没用的书,你知道我爹是那种……”

  ……

  寰球冬眠公司总部的一间办公室里,西格尔正挽起袖子,将他的胳膊露在外面。

  “给我扎一针吧,”他对他的秘书说。

  “可这才四个月啊,您之前不是一般都要两年左右才会进入下一次冬眠啊。”秘书有些惊奇,一边翻查着记录一般说。

  “这个时代的资料我已经收集的差不多了,”西格尔撒了个谎,“而且我对这个时代的感觉不太好,我想我还是尽快冬眠比较好。至于学校的课程,你之后帮我找几个代课的教授随便上完,分数什么的看心情给,不要太低就行。”

  西格尔的心情有些灰暗,这个时代蒸蒸日上的自由主义和探索主义思潮让他感到一阵阵反胃。他想要尽快逃离这个世界。在上一个时代多享受一段时间就好了,西格尔突然有了这样一个念头。行星改造时代的人们像极了中国春秋时期的疆域开拓者,人们对看得见摸得着的生活充满了热情,对新的技术也充满了向往。人类兴致勃勃地把太阳系的行星们一个个地改造成宜居空间,开采资源的迁移也让地球的环境得以喘息和恢复……那真是一个好时候啊。

  西格尔下一刻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哪怕最后会迎来地球的灭亡,他也要亲眼见证那一刻。对过去时光的留恋将会引发他对漆黑的未来的恐惧,他并不想这样。

  “可是,西格尔先生,”秘书的一句话让西格尔回到了现实,“您上次苏醒注射的恢复剂的副作用还没有完全消除,现在就注射缓质剂会对身体产生不好的影响,为了您的健康起见,最好等两个月再冬眠。”

  “好吧。”西格尔沮丧地回答道。为了进入冬眠,人体将会被冷冻到极低温。2035年,寰球冬眠公司开发出了一种纳米材料,被称为缓质剂,将它注射到体内跟随循环最终遍布全身各处,可以改变血液中水的物理结构,使得它被冷冻结冰时体积不会增大,防止撑破血管。这种材料会使血液的活性即与氧结合的能力变差,对冬眠时人体的极低代谢来说微不足道,但在解冻苏醒后必须注射一种催化剂让其自然消解。这种恢复人体血液自然状态的催化剂分解比较缓慢,需要半年左右才能代谢到一个较低的浓度。人类啊,都已经向银河系的每一颗星星进发了,却连这么容易的问题都没有解决,西格尔苦笑着想。

  “那你帮我拿一本《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吧,叔本华写的,”西格尔向秘书吩咐道,“要纸质版的。”

  “3019年6月20日,这将是历史上最值得铭记的一天。我们将直接对太阳进行开采,来实现人类的伟大征途……”

  “史蒂芬!你小子干啥呢!”一个突然出现的巴掌拍了一下正在对着摄像头说话的小伙子,史蒂芬惊慌的回头,看到少尉面带愠色地看着他。

  “对不起少尉,我在做准备工作……您知道咱们还是有这种传统的,一项大工程开始前总有人要说点什么记录一下或者庆祝一下……”

  “少整那些没用的花花肠子!军队里要少搞形式主义,你知不知道?以后这样的事情还要干很多次呢,像你这样碍手碍脚地以后不是得麻烦死,嗯?”

  史蒂芬不住地道歉:“是,是,我检讨,少尉。我这就去准备开采工作。”

  “检讨就不必了,”少尉大手一挥,“赶紧的,你下面那么多工程师等你的指令呢。把今天的指标弄完就立刻回程,听明白没有?”

  史蒂芬对着指令板咕哝了几句,巨大的母舰便从地球的同步卫星轨道起航了。不到一个小时,母舰就驶到了太阳表面。史蒂芬指引控制室慢慢降低速度关闭动力引擎,好让母舰被太阳的引力捕获。不多时,母舰就开始稳定地绕着太阳的轴线旋转,成为了一颗新的卫星。

  “我说啊,史蒂芬,”少尉从坐席中起来,脸上稍微有些惊慌,“在系内还要用准光速驱动吗?我知道快是快,相对论质量效应不会对行星轨道产生影响吗?”

  史蒂芬笑了起来,他脸上写满了掩饰不住的得意,让少尉看了很不悦,但少尉知道他是一个不善于伪装自己情感的天才工程师,也默许了他的行为。

  “少尉啊,你这一生虽说是在太空中度过的,但也仅仅是在地球的轨道上活动而已。这艘舰的行驶AI是我写的,她最出色的地方就是智能——当然我给她过高的权限是我的不对,不过这也绝对不会成为问题。实际上出发之前我也不知道此行会花费多久,最多可能还要将近一天时间呢,不过今天的运气不错,水星和金星的位置正好处于航线的背侧,我们的相对质量还不足太阳所能产生的引力的万分之一,所以AI就放心大胆的加速了。其实就算稍微影响到了这些行星的运行也没有关系,太阳系里不是有专门的控制小组去保护和调试行星轨道吗?你还记得十几年前用天王星去阻挡撞向木星的小行星那次事件么?哎呀,就算是现在的我们看来也真是神迹啊,几个月的时间就完工了——主要还是测验一下技术,另一方面要是在近太阳系把那颗小行星轰碎了,产生的杂质可够之后出去的飞船受的,正好这样一来天王星的地表景观就可以作旅游景点了,哎呀,改变行星轨道这种事还真干得出来啊,还有那次也是……”

  “好了好了,赶紧干活吧,”少尉终于忍不了这个话痨的工程师了,“再耽误时间要扣你薪水了。”

  “得嘞!”卖弄了一番学识的史蒂芬显得非常开心,从座椅上跳将起来,落到了控制台前,开始指挥各部门的动作。

  “表面单位,把太阳目前轨道信息发给我,还有我们轨道的真空度。”

  几分钟后,史蒂芬的屏幕上就收到了反馈。这个高度AI化的星舰最大的优势就是效率和执行力非常高,史蒂芬满意地看了看数据,转而去下了下一个命令。

  “阿廖沙,缓慢减速到与太阳表面自转同步,然后再把目前距太阳表面的高度下降约三分之一,把引擎打开反向加速用以对抗太阳逸出的引力,要空间加速,不然里面的人受不了的。”

  被叫做阿廖沙的飞船主AI立刻照做了。她控制的飞船减速十分轻柔,在星舰上的人只感受到了细微的加速度。

  少尉满意地看着这一切。这孩子果然没有辜负我的期望,他想。早在二十几年前,他探查军方的孤儿院时就注意到这个机灵的孩子,他便暗暗吩咐管理人员多多关照史蒂芬。如今受过了最好的教育,史蒂芬俨然是一个能够独当一面的人才了。

  “负压部门准备!太阳表面数据和两侧轨道数据已经发给你们了,注意虚位移强度不要过大!”史蒂芬喊完,把椅子转向了少尉,“总算可以消停一会了,这个应该是整个流程里最慢的部分了。少尉,要我给你介绍介绍原理么?”

  少尉点了点头,但他紧接着就后悔了,史蒂芬兴奋的样子让他知道这将又是一次又臭又长的讲解,但看在这个项目这么顺利的份上,这次就先容忍他一次吧。

  “这可是我最得意的发明了,”史蒂芬清了清嗓子,“少尉你知道上个世纪的物理学家们发现了低尺度下进入四维空间的方法吧,然而长达近一百年的时间里我们并不知道这件事情能够应用在何处。实际上,出于我们是三维生物的本质,我们对四维空间的研究只能一直维持在一个比较低的水平。即便到目前为止,我们也不能理解四维空间到底是怎么在我们的空间上再展开一个蜷曲的维度的。最早的物理学家试图用欧式空间的那一套老路子,但实验结果和预期大相径庭——我们线性的数学模型对上四维空间似乎是毫无用处的。这件事非常打击人,在最早几十年的研究中,科学家们像是没头苍蝇一样四处碰壁。但是事情终究发生了改变——”

  “我知道,范克里夫,一个数学家开辟了新的四维空间的研究方法,我不需要这么多背景介绍,”少尉不耐烦地打断了史蒂芬。

  “是的,范克里夫,”史蒂芬似乎没听到少尉的这句话,“还是他的自负拯救了科学界。他无法接受物理学家宣称的四维空间无法用线性范式表征的结论,这仿佛就是说数学上对n维空间的研究都是笑话了。他花费了十几年的时间自学了现代物理的大部分知识,然后敏锐地发现了问题所在:我们的实验基础建立在光子在三维和四维空间的性质是相同的这个假设上。他先从光子模型开始入手,并且试图创造出二维的光子——如果能够证明出二维光子在三维空间的性质和三维光子不同,就能类推到三维光子在四维空间的性质会发生变化的结论。

  “嘛,他做的工作还算成功,虽然还达不到他自己的要求,但已经足够好了:他的确将一个能在三维空间中观测到的光子用巧妙的手段降维了,但这个二维光子却无法再继续被观测了——尽管种种迹象表明那确实是一个二维的光子。

  “您知道,三维生物在四维空间中就是瞎子……不,这样讲不太好,因为您只能看到光怪陆离的无法理解的画面,对,就像是中了幻术一样。我们一般认为光子和其他轻子一样就是高维度空间的某种形式的扭结,那既然证明了不同维度空间中的光子的表征不同,显然我们只要去观察在四维空间中有线性性质——就是说和我们空间中光子行为相似的空间结构,就可以认定是四维空间中的光子了。这样一来,我们理应就能找到观察四维空间的媒介,就找到了破除幻觉的逻辑,而不是用让人完全无法理解的三维手电筒到处瞎照……

  “不过我们仍然没找到,哈哈,”史蒂芬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现在学术界都在致力于证明四维光子本身对三维空间来说就是不可见的,只有少部分人还在孜孜不倦地探索。终于要讲到我的工作了,我本来也是想要征服高维空间的少数人中的一员的。那天我在实验室里睡着,突然我的研究员告诉我发现了一种特殊的空间范式。说它特殊也只不过是发现了它的叠加性而已,因为我们也不熟悉高维空间的动量表征,做更深入的研究也不太现实。说真的那天的结果真的不算好,噪点非常多,我甚至都想回去接着睡了,但有一种神秘的力量阻止着我,可能这就是人们常说的灵感吧,哈哈。我打着哈欠和研究员一起复刻这个空间范式——这个范式竟然能够影响到三维空间,还非常正则,我们再仔细研究了一下,大发现啊!”

  “啥玩意啊,有屁快放,我都要睡着了。”少尉已经把不耐烦写到全身的每一个角落了。

  “这个空间结构是三维空间中的引力场范式。虽然它借由四维空间中的一个虚位移矢量阵实现,就目前的技术来说仍然是可行的。还好四维空间终究是能被线性描述的,不然这事儿真是不知道怎么做啊——去年在这艘星舰上大动干戈安装的就是一个大规模的虚位移发生装置,能在一个确定的空间里发生稳定的引力场。这个引力场的强度和范围只和四维的虚位移矢量相关,所以非常可控,不用担心把飞船给搞坏什么的。等一会准备好了我们就可以把太阳的物质从表面吸出来,装到运载舰上分批次运回去就行了。”

  “你费了半天劲,到头来还是个引力场而已啊。真受不了你们这些科学家,牵引力束这个概念恐怕一千年的科幻小说里就写出来过了,现在才实现,你们对得起古代劳动人民的美好想象吗?”少尉揶揄道,然而他心里却想的是另一码事——如果三维世界的事件在四维空间中都有一种截然不同的表征,那我们的宇宙在四维角度看又是什么呢?

  就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一样,史蒂芬说:“我们的研究势不可免地带来了像农场主假设那样的哲学讨论——但终究只是哲学讨论而已。有些人担心四维生命会被我们的行为激怒从而不费吹灰之力地将我们的宇宙毁灭,可在我看来是天方夜谭。我们现在还仍未发现任何四维上的可以被称作生命的迹象……二维空间中也没有。也许不同维度的生命之间就是有一道不可逾越的观察壁垒,也有可能只有三维空间能孕育生命,这都说不好。不过与其关心这些超越式的东西是否存在,不如好好注视自己的宇宙——我们还没有解决费米悖论呢。也许人类是整个宇宙中唯一孤独的存在呢。”

  控制室里迎来了一阵静默。能让史蒂芬这种话篓子停住嘴的问题还真是少见啊,少尉想。

  负压部技术准备完毕的消息出现在屏幕上,打破了这一阵来之不易的寂静。“收集舰准备!压缩舱准备!三!二!一!虹吸开始!”史蒂芬喊道。

  控制屏幕上,从太阳这个近乎完美的球形中伸出了一个触角一样的形状。像是科普读物中恒星被黑洞吸食的想象图,高温物质从太阳源源不断地进入飞船的压缩舱里,几分钟后,从压缩舱里探出一根管道与收集舰对接。与母舰相比,收集舰显得非常渺小,然而与当初第一艘飞出太阳系的人类飞船相比,它还是大了许多的。

  一阵电子音乐从控制室的四面墙壁响起,史蒂芬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两个高脚杯,控制室中的重力也被设置成了和地球一致。

  “来庆祝一下吧,少尉!这酒有两百多年了,”史蒂芬倒了一杯红酒,递给少尉,“咱们一共要装多少回去?”

  “十亿吨吧,大概需要多久?”

  “按照现在这个速度,三个小时左右能装满一个运输舰,我们大概还需要在这里待上十几天吧。享受这一刻吧,少尉!我们应该是在太阳的表面停滞时间最久的人了!”史蒂芬啜了一口红酒,“古典音乐还是让人感到身心愉悦啊,少尉你听过这首歌吗?这是800年前的作曲家Blackmail写的,你听听这个节奏,我们现在的艺术家和他比起来简直不知道在创作什么东西!”

  少尉并不愿意回应史蒂芬对音乐的夸夸其谈。他还是更喜欢现代的悠长而抒情的流行音乐,那种用小提琴或者长笛修饰出来的纯粹但没什么节奏感的旋律。史蒂芬在放的电子音乐对他来说简直就像毒品一样让他精神恍惚,但他也知道音乐中的鄙视链向来都是流行音乐站在最下层,如果他就此和史蒂芬争论一番,输的一定是他。少尉定了定神,试图把自己的注意力从让史蒂芬摇头晃脑的音乐和手中的红酒转移出去,他把实现停留在了控制室大屏幕上的缩略图,心满意足的享受着一点点从太阳中吸取能源的过程。

  但他突然注意到了一点异样。

  “等一等,史蒂芬,这里是不是似乎有一点不对?史蒂芬!”

  少尉启动了自己的权限,把正在播放的音乐停止了,并把舱内墙壁上四面八方的像舞厅一样的光线恢复成正常的白光。

  “嗯?怎么了?不可能有问题的,计算机照着我的理论验算过很多次,不会有差错……”

  “不是说你的理论有问题,我是说这里,”少尉指了指屏幕上的一个位置,那个区域随之放大了。是水星。

  “我没看出什么问题,”史蒂芬盯着看了一会说道,“是不是你神经太紧张了,少尉?”

  “我大学里学的是天文学,太阳系星体运动的规律我背的滚瓜烂熟,这颗水星一定有问题,AI,计算现在水星运动的轨道,和数据库里的轨道进行比对。”

  荧屏上没有反应。

  “阿廖沙,照他说的做。”史蒂芬迟疑地看了一会少尉,命令道。

  几秒种后,屏幕上便出现了两个椭圆。一个是红色的,是数据库中水星应有的轨道;另一条轨道是绿色的,是现在水星所处的轨道。两人惊恐地发现这两条迹线并没有重叠,而且绿色的那条轨迹还在随着时间产生变化。

  少尉瞪大了眼睛,一把抓起了史蒂芬的衣襟,向他大吼:“这就是你严谨论证过的对太阳系星体的运行没有影响?你睁开眼睛看看这是什么!迅速关停!这样会毁掉太阳系的!”

  史蒂芬慌了神,但很快就恢复了理智:“阿廖沙!金星,地球!把太阳系剩下的行星都调出来看!”

  正如史蒂芬所预料的,其他星体的轨迹并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少尉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切,抓着领口的手也放开了。“我们这种程度的开采对太阳的质量不会有任何影响的,”史蒂芬把歪掉的眼镜扶正,“从其他星体的运动我们也可以看到,不是太阳系受到了什么影响,只有水星出现了异常。”

  “……是不是你的引力场距离水星太近把它牵引过来了?”

  “不,这不可能,这个引力场的范围非常可控,它甚至不会越过我们飞船超过一厘米。少尉,可能的解释只有一个,是有人在控制水星的轨道。”

  “人为控制……?是什么人?是什么目的?”

  “阿廖沙!你听懂了吧!计算一下水星接下来可能的轨道!”史蒂芬扭头转向屏幕大喊道。

  屏幕上闪过一个巨大的“了解”,接下来是不停闪烁的各种算式。少尉和史蒂芬都屏住了呼吸,直到屏幕上浮现出了运算结果。

  水星最终可能的运动轨迹可能有两条,一条沿着太阳的边缘飞出太阳系,但它应该达不到逃逸速度,可能会成为一颗很久以后才会回归的彗星;而另一条,那条曲线说的很明白了——将会撞向飞船所在的位置。

  “这是宣战啊,少尉。”史蒂芬低声说。

  “距离撞击还有多久……阿廖沙?”少尉向AI问道。

  这一次AI回应了他:根据计算过的最优加速路径,大约三小时。

  “足够了,”史蒂芬脸上又泛起了灿烂的笑容,“我会通知技术部门关闭采集通道,回收收集舰的。对手也太瞧不起我们了,这都什么年代了,还试图用撞击这种小儿科的手段威胁我们?不用紧张,这艘星舰也是能加速到光速的,没什么能难倒我们。”他拿起话筒,向负压部门的控制台喊道:“紧急情况,准备关停,通知运载部门回收收集舰,重复,准备关停,回收收集舰。”

  少尉却眉头紧锁,他从史蒂芬手里又夺过话筒:“有多快动多快!注意,这不是演习!”

  一小时后,最后一艘收集舰也返回了舱内。这时飞船的视野里已经能看见水星了,尽管强度已经被削弱了几十倍,人们也能感受到水星所反射的强度很大的日光。史蒂芬正端着酒杯凝望着它,哂笑着轻视他们的敌人。

  少尉则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回收刚一完成,他便催促史蒂芬马上出发。

  “着什么急呢,你难道怕了么,少尉?”史蒂芬却是这样回应他,“我倒要看看我们的敌人是谁。谅他们也不能那我们怎么样。”

  “这是命令!马上出发!现在!开始加速!”

  史蒂芬有些不情愿地抱怨了几声,但还是操作控制器,命令AI返航。

  加速只持续了一小会就停滞了。太阳的表面仅仅与他们相远离大概一倍的距离就不再动了。史蒂芬注意到了这一点,额头上开始渗出豆大的汗水。

  “干什么呢?!快加速!最大功率加速!”少尉大吼道,甚至地板都为之一震。

  “少尉,”史蒂芬面露难色,“这已经是最大功率了……”

  “为什么不能加速?”

  水星反而突然开始加速了,他们似乎是故意让母舰上升一点高度,方便他们更容易地调整水星的轨道。

  “少尉,我也不知道……”

  “为什么不能加速?!!”少尉脸上的青筋暴起,仿佛血液要挣破血管的束缚崩裂开来一样。

  他们两人突然同时陷入了沉默。AI刚刚在他们争吵的时候放出了几只无人机,没有足够好的加速引擎,他们从母舰中离开的一瞬间就被拉扯向了组织加速的源头消失不见了。但即便如此,还是有些数据被发送回了母舰上——他们看到了水星的表面,上面是少尉和史蒂芬最熟悉的机器,除了体型庞大以外如出一辙。

  引力场发生器。

  史蒂芬面色苍白。“我们今天是逃不过这一劫了。”他喃喃道,“这种形式的引力场发生器是针对空间的,它只要检索到我们用于加速的引擎所控制的空间范围,并针对它发生相应的力场,我们就永远逃不掉。而且所能生成的最强场是超越我们已经认知的极限的……天知道他们在水星上存放了多少能源,只要功率够,一瞬间把我们加速到光速理论上都是可行的……像这样让我们慢慢撞上去,反倒像是他们给我们的仁慈了。”

  “慢着,如果我们生成一个相等反向的力场与之相消不就能逃出去了吗?”少尉一个激灵道。

  “可我们无法获取他们所生成的那个场的位相,如果位相不同的话可能会产生不可预测的结果,我们对四维事件的相互作用了解太少了……”

  “不要想太多了,现在这样不也难逃一死吗?照我说的做,向他们下命令吧,出了任何差错,算在我头上。”

  ……

  据后来的资料记载,那一天一个奇点出现在了那艘巨大星舰的正中心,将星舰整个吞没了,加速后的水星也没有逃离被吞没的命运。因为速度不够,它们紧接着就落入了太阳中,引发了一次炫目的太阳爆发,八分钟后,当时处于白天的地球居民大部分都受到了不可逆转的视力损伤。

  3019年6月20日,一个被铭记在史册的日子,那一天的事件标志着地球和木星正式的战争。这是人类在地球之外的行星上建立文明八百年后,第一次向他们的母星发起的战争,也是在同一天,太阳系的第一颗行星,水星从宇宙中被抹去了。

  告诉我战争的结果。西格尔从冬眠中醒来,恢复意识后第一件事就是用瞳孔的角度对着荧屏告诉秘书这句话。

  “您冬眠之后战争又持续了三十六年,”秘书翻找着记录,说道,“战争没有输赢,为了争夺太阳中的资源,双方甚至消耗和损失了更多。十七年以后双方休战,约定共同开发太阳,但实际上仍在明争暗斗。休战不到半年,木星方面单方面撕破停战协议,声称自己的行星离太阳更远,开采消耗的资源更多,理应开采更多资源。于是双方的战场从两个行星之间转移到了太阳表面。”

  冬眠机器已经恢复到了恒定体温的温度,西格尔感觉自己恢复了力气:“最后呢,他们送走了多少人?”

  “最后也是木星单方面停战的,木星上的人口比地球上少的多,随着资源的开采,木星上离开太阳系的人越来越多,最后无法组织起战争了力量,甚至连生活的基础设施都难以维持了,剩下的难民一部分前往了火星,还有一部分回到了地球。火星是这场战争中最无辜的受害者,地球和木星相距最近时的战火在火星轨道上留下了许多碎片,同时还误伤了许多从火星出发离开太阳系的飞船。但最后火星民众还是接纳了木星的难民。”

  “呵,那他们也还真敢来地球啊。”

  “是的,结局您也应该猜得到——地球上的暴民把木星难民们殴打致死,一个不剩。”

  “毕竟就算来到地球上也是资源的竞争者啊,地球上剩下的人也是想飞飞不走的人,心里必然积压了很多怨气,”西格尔穿好了衣服,然后又想到了什么,挽起了袖子,“来,给我扎一针。”

  秘书迟疑了一下,突然反应了过来:“噢,西格尔先生,从上次冬眠起的缓质剂就已经不需要再注射恢复剂了。现在的纳米材料会自动响应非冬眠环境失去效果的,您下一次冬眠也不必再重复注射缓质剂了。”

  西格尔站起身来,舒展了一下身体:“那么这次把我叫醒又是什么大事?”

  秘书面露难色,不好意思地说:“很抱歉西格尔先生,不是什么和地球文明性命攸关的大事,然而我们寰球冬眠公司也要离开地球了,这个项目大概还有四五年就要启动了,目前准备把地球上的冬眠设备与地盘出售出去。我们的目标已经选好了,准备完成后我们将前往猎户座。我们希望西格尔先生能够跟寰球公司的员工一同前往,以及您在寰球公司五分之一的股份,也将变成舰队上五分之一的资产,只要您在这个文件上签字即可。”说罢,秘书掏出了一份早已准备好的合同。

  “让我考虑一下。”西格尔不加思索地回复道。

  ……

  “哎呀,这不是西格尔吗?”在寰球公司大厅的前台,一位矮胖的光头中年人向他打了招呼,“怎么,你也余额不足了?”

  看西格尔一脸不明就里的表情,胖子拍着脑袋说:“咳,我忘了,你是终身冬眠服务是吧。那我这次赶上你醒过来可真是好巧不巧啊。你知道时代的不同,维护冬眠服务的费用会发生变化吧,有的时候你交给公司的会员费是不够涨价的时候维护你到预定时间结束的,尤其是打仗那会,嗨呀,真是死贵死贵的,费用比咱们那时候翻了几百倍。好在我还是有几个小钱儿,把那段穷苦日子睡过去了,不过啊现在也不是什么好日子,在这会用光余额了也算我倒霉,好在还有西格尔小老弟陪我啊,哈哈。”胖子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西格尔回忆起来了,这个光头名为卢克,是二十三世纪在茶馆认识的,那天好像是人类历史上最后一场正式的话剧演出。卢克和西格尔聊了几句便一拍即合(当然,这是卢克自己以为的),觉得西格尔的理想非常精彩,于是也追随西格尔一起进入了无边的冬眠。但西格尔几次苏醒都没见过这胖子的影子,估计胖子设定的苏醒条件和西格尔不太一样吧。

  “西格尔老弟啊,你在二十八世纪四十年代苏醒过吗?”见西格尔摇了摇头,胖子兴奋地继续道,“哎呀那可真是可惜极了啊,我跟你说那个年代的女孩子可真是绝了,啧啧,更神的是好多男人长得和女人一个样子,我在那个时代纸醉金迷了七八年……”

  西格尔突然对面前这人升起了油然一股厌恶之情。但胖子很快就收起了那副意淫的嘴脸,严肃地问西格尔:“小老弟,你这之后准备怎么打算啊?也准备飞走了?”西格尔料想他还不知道寰球公司准备拆解的事,便没有透露,只是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胖子拍了拍西格尔瘦削的背部,“别看我这不招人喜欢的样子,我对地球这里的眷恋绝对不比你弱。”他望着大厅玻璃外面四处飞行的出租车,继续说:“你是个名人,西格尔,你不了解我但是我了解你。你是这世界上最不可能离开地球的人了。如果你还想用自己的余生为迟暮的地球做一些事的话,可以和我一起。”他递给了西格尔一张文件,“我先走了,有事情联系我。”

  西格尔与他作别,低头看了看手上的电子纸,变幻的文字清楚地说明了几点信息:由于围绕太阳的战争和开采极大地缩短了太阳的寿命,从以前预测的五十亿年到现在的两万年,胖子在这几个月里一直在向地球的政府部门申请在冥王星上为地球的文明和文物建立一个博物馆,使它们能够免受超新星爆发的毁灭。但地球上的政府已经形同虚设,除了维持货币的稳定性外,不可能有任何一点公共资源拿出来分配到这种“无所谓的事情”上,社会的资源主要集中在各大财团手中,好在他们还有些良心,维护着世界的秩序。

  西格尔走出了寰球冬眠公司的总部大厦,在平台上挥手搭了一辆出租车。这个时代已经没人认识西格尔了,大家都只关注自己的生活。司机甚至没正眼瞧西格尔一眼,就说:“又是余额耗尽的?最近这种人有点多啊。说吧,去哪儿?”西格尔随口说了一个地名,好在那东方的红色政权还是在这大地上屹立不倒。司机抱怨了一句这都要跑到地球另一边去了,便升空开始加速。

  “我说啊,你们这些冬眠的人啊,不觉得羞愧吗?”车子速度刚一稳定下来,司机就喋喋不休地说道,“每个时代都有人要为其他人做贡献,为整个时代做贡献,而你们这些冬眠的人就是劳动力的吸血鬼,只有别人供养你们的份,没有你们贡献自己的份。凭什么啊?好些个冬眠的人,一到星际旅行技术成熟了,立马苏醒过来拍拍屁股走人,那次大萧条就是这么来的,就剩下我们这种走不了的市井小民吃苦受罪。妈的上次我们都打到这冬眠公司门口了,就是遭不住这气,要不是总裁明事理,许诺把冬眠价格调高个几倍,又紧急唤醒了一帮人起来建设世界,我们非把他楼砸了不可!”

  羞愧……吗?西格尔向窗外看着这个萧条而冷清的世界。不,羞愧的应该是把这里毁掉的人。所谓为时代作贡献的人并没有为地球作贡献,相反,他们剥削他们的母亲到一丝不剩。

  “我放弃我五分之一的股份。”到达住所后,西格尔给他的秘书打了个电话,语气中没有丝毫感情,“但是我有条件。给我一个客运级星际飞船的使用权,然后在冥王星上准备一个冬眠基地。然后准备一个小型行星改造机,再帮我向各国政府申请文物的转运权——你明白我要做什么吧。我不接受讨价还价,我们都知道这和一个未来世界的五分之一所有权相比不值一提。”

  交涉完毕后,西格尔整个人瘫软在床上,一股疲惫感涌上了他的全身。这并非来自冬眠,他知道。

  被AI从冬眠中唤醒时,西格尔在做一个冗长而不停循环的梦境。

  “他们来了吗?”西格尔问。

  他们来了。AI柔声说。

  “在什么位置?”

  大概四光年,速度是准光速。

  “我知道了。武器准备好了吗?”

  按您指示的,全都准备好了。

  “我改变主意了。我希望先和访客对话,然后和他们来一场原始的战斗。我可能会死,你能帮我善后吗?”

  如您所愿。

  “好的,这样我就放心了。”

  我还有四年的时间啊……西格尔想。他走到被他杀死的尼克斯的墓前,几万年的时光过去了,连用来标记位置的石碑都消失了。这个时间旅行者是他在这几万年间见过的唯一的人类了,但他并不能怜悯尼克斯,无论他的理由有多么高尚,他都无法拜托他的原罪——毁掉太阳系然后离开。

  在西格尔上次冬眠之前,他恰好迎来了唯一一个人类访客。那个人类访客自称是尼克斯,是一名时间旅行者,也是一个军人。他声称四万年后会有一位与人类文明水平相近的文明领袖来太阳系考古然后销声匿迹,那个文明认定是挑衅的暗杀,于是与人类联邦开展了数千年的战争。尼克斯希望能够继承西格尔的位置,在他之后守护这个冥王星上的地球博物馆,并保护好之后那位文明领袖,从而避免战争的发生。一个和平主义者,甚至还对地球的历史有所研究,喜欢文艺复兴时期的乐器……如果是在地球上生活的年代,西格尔大概会和这种人成为很好的朋友吧。

  然而西格尔开枪杀死了他。

  抱歉啊。西格尔对着埋葬他的土堆默念道,他是凭借记忆走到这里来的。这里不是什么博物馆,而是地球文明的坟墓。这里只是稍微复杂一点的,记录了地球文明生平的墓碑罢了。

  感谢你啊,尼克斯,你告诉过我这个文明是碳基文明,这给了我能与那个文明的领袖以最野蛮的生物的方式战斗的机会。我只是一个守护者,我将会用自己的生命保护这里不被玷污。

  西格尔站了起来,环顾着四周。几万年的时间过去了,这地面上的树木已经不是他所熟知的那几颗了,之前的千年巨木早已承受不住自身的重量而倒塌,在它的尸体上又生长出了新的树木,如此这般已是好几遭了。像这样生命的循环永远无法落在文明身上吧,西格尔想到了已经膨胀成红巨星的太阳,文明一旦被自身的重量压垮就再也无法在它的枝杈上生发出新的文明。不过也许和生命一样,新的文明的诞生一定需要老旧的文明的覆灭……

  一声惊雷划过天空,几千米高的虚拟穹顶被阴云所笼罩了,也将西格尔从无边的思绪中拽了出来。AI控制的机器人适时地给西格尔送来了伞,与沉默的西格尔一同站在雨中。

  也许是时候放弃挣扎了,哪怕是如此频繁的冬眠,西格尔的鬓角也已经染白。他就像地球的暮年一样,在风雨中苟延残喘而不放弃希望。然而希望终究是没有的,人类的文明终究要离开地球,成为对地球而言非人的存在。

  但即便如此,我仍要守护最后的尊严。西格尔想着,向雨中走去。

  这是我最后的尊严,也是地球最后的尊严。

责任编辑:科普云

上一篇:谁是牺牲品

下一篇:仓生

科普中国APP 科普中国微信 科普中国微博
科普中国-科普文创
是中国科协为深入推进科普信息化建设而塑造的全新品牌,旨在以科普内容建设为重点,充分依托现有的传播渠道和平台,使科普信息化建设与传统科普深度融合,以公众关注度作为项目精准评估的标准,提升国家科普公共服务水平。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