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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女的画像

科普中国-科普文创 2018-01-09

  藏海站在窗口抽烟,他望着外面,试图从这个灰色的世界里面找出哪怕一丝色彩,但是他失败了。那灰蒙蒙的天,灰蒙蒙的大地和灰蒙蒙的行人组成了一张死气沉沉的黑白照片。这个世界的居民感觉一切色彩都是可憎的,低俗的,所以就把它们除去了,只剩下呆滞的黑,冰冷的白和令人不安的灰色,对于一个画家而言这是莫大的悲哀。他厌恶地拉上窗帘,把它隔绝在外。

  与外面的世界不同,他所处的房间却是个色彩丰富的地方,换句话说,是个低俗的地方。床上的女人叫做汪藜,她刚刚醒来,正用手轻轻拍着自己红润的脸庞,难以置信地发现竟然已经是傍晚了。她急忙从被窝里挣脱出来寻找衣服。藏海把胡乱堆在椅子上的衣物丢给女人,女人一边穿衣服一边问要不要一起吃晚饭。藏海答应了,他对这个女人感到好奇,因为她独特的职业,也因为她干净的眼睛。

  这是两个新生人,人类绝育前的最后一代,承载着这个世界仅存的希望。

  柏油马路已经被车轮磨成黯淡的灰黑色,两旁的人行道铺着整齐的灰色地砖,行人低着头缓慢地行走着,他们的衣物大多也是深灰色、浅灰色或是黑色白色的搭配,完美地融入这个城市之中,仿佛也是从那些混凝土建筑中衍生出来的某种东西,又冷又硬。藏海知道自己身上的新生人制服看上去一样单调,但身边女人洋红色的连衣裙和黑亮的高跟鞋却显得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这是违规服装。他不由得担心这身伤风败俗的装扮会给自己带来麻烦,不过显然是多余的,并没有人注意到这单色照片中的一抹红。似乎人们在这种城市里生活得太久,都已经失去了分辨色彩的能力。

  新生人用餐的地方像是一个巨大的养殖场,一排排冰冷的座位前摆着食物槽,那些浆糊一样的的食物源源不断地从加工车间里流向食槽,味道就和它看起来一样难吃。但女人似乎并不介意,一坐下来就迫不及待地大块朵颐,藏海没有急着用餐,有一个问题他很好奇,无论如何都想问问这个女人。

  “汪藜小姐,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当然可以,你问吧。”女人并没有停止用餐,她正把一大勺浆糊状的食物送到嘴里。

  “你……为什么要干这行?据我所知现在行情并不好,可以说已经是夕阳产业了,想以此为生应该是行不通的……”

  这时汪藜噗嗤地一声笑了出来。藏海显然没明白自己刚刚的话哪里好笑,呆呆地看着她把食物喷了一桌子。

  “哈哈……你……你居然用‘夕阳产业’这个词来形容妓女这行当?”

  藏海还是不明白这有哪里好笑,一本正经地继续。

  “名副其实是夕阳产业,人类差不多已经二十年没有性行为了,半数以上的人每月都把自己的生殖细胞作为科研材料上交来换取奖赏。整个世界都把性看成肮脏的恶行,尤其对于我们这些新生人,那几乎是不可饶恕的。”

  “是呀,他们的确把性视为恶行”女人一边把嘴里的羹匙咬的咔咔作响一边说“有人甚至认为正是混乱的性导致了人类的绝育,这要是在中世纪我恐怕早就被绑在火刑柱上烧死了。”

  “那你为什么还干这行?总不会因为你喜欢?”

  “不、不,当然不是,我怎么可能喜欢。首先,其实行情也没你想得那么糟,人是很叛逆的动物,越是禁止什么他们就越向往什么,有我这样的妓女就有你这样的嫖客,虽然新生人嫖客你还是第一个。但这不是重点,其实最主要的原因是,呃……我……我……”

  她重复了好几遍“我”字,却终究没有说出来,她低下了头,脸渐渐红了,甚至红得超过了那件连衣裙。藏海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并没有催促。

  仿佛下定了决心,她突然昂起了头,美丽的眼睛里充满了光彩。

  “我,想成为圣女。”

  藏海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没明白她在说什么。

  “我想当圣女。”汪藜又重复了一遍,她紧咬着嘴唇与藏海对视着,那双无比干净的眸子里流露出坚定和向往。这个女人想成为圣女?一个妓女,一个距离圣女最遥远的女人,居然想当圣女。

  “我不明白。”沉默良久之后藏海说道。他不明白她为什么想当圣女,他不明白这个妓女想怎么变成圣女,他甚至不明白在这样的世界里,什么样的女人能被叫做圣女。

  “人类已经绝育20多年了,如果没有婴儿出生人类迟早会灭绝的,最多撑不过80年现在最年轻的人也去会死去,到那个时候就什么都完了。”

  “是呀,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然后呢?”

  “然后……”汪藜看着藏海露出了一个神秘的微笑。“我想……为人类生个小孩。”

  这个女人疯了。这是藏海的第一个想法,但是他并没有表现出来,他竭力保持平静,继续看着女人发光的眼睛。

  “圣女,是给世界带来希望的女人。”汪藜把双手叠在胸口眼睛低垂,声音无比虔诚。“这个世界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一个孩子,你想想看,如果我可以用自己的子宫孕育这个孩子,然后把他生下来,我算不算是圣女?”

  藏海一时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对一个疯子能有什么好说的呢。他端起水杯喝了一大口以掩饰自己的尴尬,同时思考着怎么应付她。

  “是呀,我想……你会成为人们心中的圣女,如果你真的生出了一个人类……幼体的话。”

  “是婴儿。”汪藜纠正道“人类的幼体叫做婴儿,他会喝着母亲的奶水长大,就像小牛犊喝牛奶一样。只要给婴儿喝了奶他们就会长大变成儿童,再然后……就会长成人类。”她挠了挠头,这些知识对她来说有些生僻,毕竟她从没见过真正的婴儿,虽然她知道自己也是从一个小小的婴儿逐渐长大的。婴儿,儿童,孩子,这些词在这个世界似乎也成了某种禁忌而很少被人提起,就像人们不愿意在腿脚不方便的人面前提“跑”,不愿意在盲人面前提“看”。

  “很抱歉这样说,汪藜女士。”藏海终于下定了决心“但那显然是不可能的。你一定做过D因子检测吧?我敢肯定结果一定是生殖细胞D因子转座酶阳性,目前为止全人类都是这个结果。”

  “的确如此。”

  “那你就不可能怀孕,D因子在你的体细胞里是稳定的,但会在你的生殖细胞里发生活跃的转座,这会造成染色质断裂和各种难以预测的突变,导致你的卵子没有任何受精或者发育成胚胎的可能性。如果你真的希望有婴儿降生你还不如上交自己的卵子交给科研机构处理来得靠谱。”

  汪藜对藏海不屑的态度感到很不满,她嘟起了嘴盯着他。“交给科研机构有什么用?你真的觉得人类现在的科技水平能够解决这个问题吗?科学们整天提什么D因子,但是却对它毫无办法,甚至都不知道它是怎么来的,这样一段序列突然就出现所有人的基因组里,之前从来没有人发现过。”

  “我不认为我们新生人老死之前能解决这个问题,实际上就像你说的,我们毫无进展。但是你又凭什么觉得这个全人类都无法解决的问题会被你的子宫解决呢?”

  “我就是有这种感觉,你明白吗?或许怀孕并没有那么难,或许是我们想得太复杂了,我每天都虔诚地祈祷一个孩子的降临,只要我尝试的次数足够多就会成功的,我有这种预感,真的,你要相信我。”汪藜说这番话时一直握着自己胸前的吊坠,直到这时藏海才注意到那吊坠居然是一个树脂做的送子观音,翠绿翠绿的。

  藏海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他决定结束这个愚蠢的话题了。面前的这个女人依旧一脸认真地看着他。现在在他眼里这个女人病得不轻,她不但疯而且傻。他确认这样一个没有科学精神又不顾及社会风俗的新生人无论如何都无法在这个世界里从事什么正经的工作。不过他倒是真心希望女人那个荒诞的梦想成为现实。圣女吗?希望如此吧,如果她真的成功了那也是件好事,有个孩子的话这个世界总归不会再这么无聊下去。

  “你呢,画家先生,听起来你对学术界很了解,那你为什么不去搞科研?新生人中脑子不错的基本都去从事科研工作了。”

  “主要是因为我喜欢画画。此外他们也不让我作研究,我得了一种心理疾病,医生管这叫做社会责任感缺失症。就是说我虽然和其他新生人接受了一样的特殊教育但却并没有产生他们那种解救人类的责任感,在我看来人类未来会怎么样都与我关系不大,所以我是个不合格的新生人,不能从事主流工作。”

  “虽然我不能理解你的想法……但那不是正好吗,这样你就可以专心画画了。”

  “算是吧。”藏海早就已经吃完了,他看了看表,他们竟然已经不知不觉地聊了一个小时,他觉得是时候结束这次约会了。

  “画家先生,最后我还想拜托您一件事。”汪藜有些迟疑地说道。“您……能不能为我画一张画?”

  “当然可以,不过现在不行,可能要过几天,你想要什么样的画?”

  汪藜的脸又红了。“我想你……画我,但不是画我现在的样子,我希望你画一副成为圣女的我。”

  画一个圣女吗,一个圣女版的新生人妓女汪藜。藏海感觉这会很有意思他没有拒绝的理由。

  “我想那没问题。”藏海冲着汪藜笑了笑。

  “那就这么定了。”汪藜笑着站起身。

  她向藏海伸出了右手。握手这种礼仪已经很不常见了,藏海稍稍迟疑了一下,也缓缓地伸出了自己的右手,就这样,两只手紧紧地握在一起。那一刻,两个新生人都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感觉,仿佛他们各自残缺的世界正因对方的存在而变得完整和美好。

  藏海暗自决定,他一定要把这个又傻又可爱的圣女据为己有。

  这天,一个天使降临在地球上。

  那最开始只是空中的一个光点,小小的毫不起眼。这个光点逐渐变大变亮,成了一个金灿灿的光球,等到这个光球再接近一些人们才看清,那其实是一对巨大的翅膀,它缓缓地扇动,反射着朝阳的光辉,亮得几乎无法直视。等到它再下降一些,人们发现翅膀的主人竟是一个美丽的男子,他有张混合了东西方特征的英俊面孔和一头乌黑的长发,那头黑发洒脱地飘逸着,像是乱舞的黑蛇。他的身体纤细却充满了力量感,肌肉线条优雅流畅得像是一只豹子,但他的眼神却无比温柔。那双深邃的紫色眼眸透出的是无尽的爱怜与忧伤,像是看着襁褓中婴儿的一位母亲。

  “天呀,你看那是什么。”联合国广场上有人指着半空中正在缓慢降落的男子大喊道。

  “耶和华呀,那是天使,天使来救我们了!”

  “天使来救我们了,人类有救了,信仰上帝吧!”

  人群沸腾了,他们变回了孩子,一时间欢呼声哭泣声响成一片,不断有人围过来拜倒在天使的圣光之下。

  “天使”降落到地面,人们自觉地退开留出一片空地,他稳稳地落在人群中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翅膀上那些银色的羽毛薄得像是刀片,把周围那些平凡的脸孔映得清清楚楚。人们安静下来,眼巴巴地看着这个有史以来在地球上出现过的最完美的人形物体,等着他带来主的启示,联合国秘书长和几位高级官员正在竭力挤过密集的人群,来到这个男子面前。

  男人逐渐把翅膀收了起来,薄薄的羽毛相互叠在一起,慢慢缩回他的背部直到几乎看不见,然后他开口说话了,是标准的英文。

  “孩子们,我是来救你们的。”“天使”的第一句话就引起了人群的沸腾,欢呼声震耳欲聋,人潮变成了欢乐的海洋。

  听见了吗,他说,他是来救我们的。人类不是流落街头的孤儿,主一直在注视着我们,就在这人类最危难的时候,他的正义天使降临了。主呀,原谅我们的无知,人类不孤独,人类不无助,人类得救了!

  “我,可以把度过难关的方法带给你们。人类不会灭亡。”天使第二句话,让已经沸腾的人潮变得波涛汹涌,人们的呐喊像是要把世界吞没。

  听见了吗,他说人类不会灭亡!他知道度过大灾难的方法,历史的车轮会继续旋转,人类的文明不会终结!我们会在主的帮助下继续前进,我们会有孩子了,我们会有孩子了!我们的孩子也会有孩子了!

  人们欢呼雀跃,人群如同涨潮一般簇拥着“天使”,迸发出感动与欢乐的泡沫,这是压抑了20年的感动与欢乐,这是绝望中苦苦挣扎之人内心深处迸发的最激烈的震颤。

  “所以,我是来与你们交易的。”

  如同突然暴露于绝对零度,人群的海洋冻结了。欢乐的潮水迅速褪去,人们不解地看着这个天使般美丽的男人,等着他进一步解释,他却把目光投向联合国秘书长。

  “我们来谈谈价钱吧。”这句话显然是对秘书长说的。人们终于明白,他不是天使。他不是带来希望,而是贩卖希望,他是个商人。欢乐的潮水褪去了一滴也不剩,沙滩变成了干燥的沙漠,沙漠上这个完美的“人”伫立着,他漆黑的长发犹如一条条狰狞的黑蛇。

  联合国会议室里,秘书长坐在椅子上,呆呆地看着对面这个身批银色羽毛的家伙,他依旧是慈眉善目的样子,眼神无比温柔。他实在太美了,比女人更妩媚,比男人更阳刚。但他将要说的话,让秘书长如同掉进冰窖一般,冷入骨髓。

  人类已经陷入绝境了。绝育之后的人类就像是一个本来满怀梦想的青年,看着远方的地平线,设想着明天的美好生活,却突然得知自己身患绝症命不久矣。这个青年被彻底击倒了,人们绝望地悲鸣散布在这颗星球的每个角落,没有孩子就没有希望,没有希望,就什么都没有。

  人类的哭声被听到了。但并非被一个慈善家听到,而是被一个商人听到。他带着成袋的希望来到人类身边,准备带走成袋的钞票。

  “你要什么。”秘书长问。

  “时间。”那个男人说。“我们生活在另一个你们无法理解的空间中,在那里时间是宝贵的资源,就如同你们世界中的石油和煤矿。”

  “时间对我们来说同样宝贵。”秘书长说。

  “我明白,我了解过你们的文化,时间就是金钱,只不过对我们来说,这一点更直观。”

  “我们怎么把时间给你?”秘书长问。

  “装在杯子里。”男人拿出一个奇怪的杯子。“不要问怎么装在杯子里,你们需要用上千年才能理解。”

  联合国秘书长还是想发问,坐在他身边的科学家们窃窃私语,安理会主席把所有人的议论压了下来。问出来此时最关键的问题。

  “你要多少时间?”

  “60亿年。”男人平静的说。

  一位女心理学家直接昏了过去。会议室里一片哗然。

  秘书长勉强镇定下来说:“先生,你要知道,地球形成到现在都没有60亿年,人类这个物种都不一定能存在60亿年,实际上如果没有孩子出生,不到100年人类就不会存在了,我们,没有这60亿年!”

  “不!”男人的声音让会场安静下来“你们有,你们有72亿人口,假如平均下来的话,每人只要拿出一年不到。”

  物理学家像是疯了一样的大笑:“你们听听,这个星际骗子在说些什么?难不成每个人都有自己单独的时间?就像每个人钱包里都有几张皱巴巴的纸币一样?不,不!根本不可能这样叠加!你这个该死的娘娘腔,无耻的骗子!”

  物理学家本来还打算用更加恶毒的话骂这个贪婪的商人几句,但却被军事长官拦了下来。

  “所有生物都有自己的时间。”商人说“它叠加在所有生物的时间维度上,相互并不干扰,如果不加以扰动,所有物体的时间会是同步的。但对我们来说它的确就像钱包里的钱,我们可以拿出几个人的时间拼在一起,变成一整段时间。”

  “就算这样为什么只有生物有时间?其他物质呢?”

  “当然也有,实际上小到每个微观粒子都有自己的时间,但很可惜,我们的技术只能从宏观生物中提取时间。”

  “那你可以从人类以外的地球生物中提取。”生物学家说“地球上的生物随便你们怎么提取都可以,但是不能碰人类。”

  “显然不行,女士。我是个商人,不是强盗,必须经过生物本身同意交易才能完成。”男人平静地回答。

  “哈哈哈,难道你要拿走家里一株盆栽的时间,还要和盆栽商量商量吗?啊哈哈哈。”

  “是的,如果生物本身没有思维,我们就不能拿走它的时间,这是法律。”男人依旧不理会物理学家的嘲笑,声音平静,温柔,像是催眠师。

  “好吧,就算我们姑且相信你的话,这也是个很难协调的工作,让地球上每个人都接受自己的寿命寿命减少一年是件很困难的事情,即使末日临头也一样,不过……”

  “请不要误会先生,每个人减少一年只是个打个比方。”男人不等秘书长说完就打断了他。“不是60亿人每人减少一年寿命,而是一亿人每人减少60年寿命。”

  “为什么?”物理学家咆哮道。

  “很简单,因为我们的时间提取器每次提取的最小量是60个地球年。起初我们不知道你们的寿命居然这么短。”

  全场哑然。

  突然一个女士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你是说……你打算把一亿个年轻人变成老骨头,把一亿个这个星球上现在最年轻的人?”她笑的上气不接下气,好像是听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

  “可以这么理解。人类已经20年没有孩子出生了,最年轻的人也就是20岁,你们的平均寿命在70到80岁之间。”男人温柔地露出甜美的笑容,像是一只猫。“你们,没有时间了。”

  会场所有人都意识到了,眼前的不是天使,他不是神的使者更不代表正义与宽容,他是个老谋深算的商人,带着人类最需要的商品,在人类最需要的时候出现,他是恶魔,是毒蛇,在诱惑人们摘下那颗智慧果。

  “我们会得到什么。”长久的沉默之后,秘书长问道。

  “你们会得到一个秘密。我是秘密商人,最主要的生意就是出售秘密。今天所有的秘密都会在未来的某一天被揭开,你们如今的困境也会在200年后被人类的科学攻破,但没有我的话你们显然没有这200年了。我作为一个能够掌控时间的人会把如何解救当今人类这个秘密从200年后带来提前交给无法在时间上行走的你们,就这样。”

  “也就是说”秘书长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我们要用60亿年,来买这个价值200年的秘密?”

  “没错,剩下的就是利润,我也要养家糊口呀。”男人甜蜜地笑着,没有意识到所有人都想把椅子摔到他的脸上,这个男人竟然说自己不是强盗。

  时间的收集工作开始了。一切依照秘密商人的指示进行,时间采集的对象本人必须是完全自愿的,不得受任何人胁迫,也不得由他人代办。在他的指导下人们建立了一个网站,愿意贡献时间的人可以在网站上支付这60年,除了有更严格的身份审核外整个过程就和网上购物一样简单。秘密商人带来的杯子可以识别购买者的个人信息找到时间拥有者并从另外一个维度测量这个人作为一个活体的剩余时间,如果剩下的寿命不到60年就会显示交易失败,如果超过60年就是提取时间并传送回杯内。

  和大多人想象的不同,被拿走时间的人并不会瞬间变老,他们不会有任何异常的感觉,秘密商人解释说现在时间虽然聚集在杯子里但还与时间的贡献者缠绕在一起,只有当他带着杯子离开三维空间返回他的空间后人们才会看见效果。

  剩下的问题就是时间的来源了,年轻的新生人理所当然地成了时间征收的主要对象,长久以来的特殊教育虽然没能让他们凭自己的力量解决人类生育的难题,但是却赋予了他们足够的社会责任感,在这个时候所有人都期盼着他们的献身。

  新生人果然没有让人类失望,从网络新闻上得知了联合国捐献时间的号召后,他们几乎是争先恐后地献出了自己的时间。那些长达60年的本该载满活力与美好的生命就像一团团废纸一样被丢到商人的杯子里。仅一个小时就有30多万个年轻人为人类购买了未来,第一天之内有300万人舍弃了自己的大半生命,一周内就有5000万人捐献了时间。时间捐献者一时成为了最受关注的人群。

  可惜大多数时间捐献者并不愿意接受采访,他们总是回避记者的问题,似乎正发生着的这一切都与他们无关。

  下面是对一个时间捐献者的采访。

  受访者是一个年轻的姑娘,她很漂亮,有一双动人的眼睛,却呆滞地看着不知道什么地方。

  记者:“你是南美洲第一个捐献时间的人,请问是什么促使你为人类献身的呢?”

  沉默。

  记者:“愿意讲讲你的故事吗?”

  沉默。

  记者:“秘密商人说捐献后你还有2年的时间,打算做些什么呢?”

  沉默。

  记者:“你觉得未来的世界会是什么样子呢?”

  “绝望。”女孩用小到几乎低于听觉下限的声音说。“我只知道现在的世界充满绝望。”

  与大多数人冷淡的态度截然不同,有一个时间捐献者突然活跃在人们的视线中,她正是那个曾经的妓女汪藜。不知道媒体最开始是如何发现她的,这个渺小甚至可以说是卑贱的新生人好像一夜之间就成了世界上最受关注的明星。她总是带着一副微笑作客各种专访和特别栏目,讲述她自己的故事和一直以来的信念,包括她以前那个荒诞的执念——通过当妓女试图让自己怀孕来拯救人类,竟然没有一个人觉得她的做法愚蠢或者不可取,人们只是呆呆地听着她的故事,带着感动的表情。

  一时间,汪藜成了这个时代的代言人,人们在她身上找到了人类所有美好的品质和精神,她的崇拜者逐渐组成了一个宗教,他们把她奉为圣女。如她所愿,“圣女” 真的成为了公众对她的称呼。

  每当她在公共场合露面都会迎来群众的欢呼。他们仰着头高声喊着“圣女,请拯救我们,圣女!请把希望带给我们。”而此时汪藜总是微微地笑着,用她那双水晶般清澈的眼睛望着那些曾经陷入绝望的人。

  对圣女和全体时间捐献者的歌颂铺天盖地,他们从受到差别对待的特殊群体变成了人们心中真正的天使,而那个徒有其表的商人则适时地退到了幕后,几乎所有人都忘记了这其实是一场交易。人们关心的只有那些伟大的新生人,正如那位年迈的政府发言人所说:“这些年轻人用自己一生的时间托起了人类的新生,他们是真正的‘新生人’。”时间捐献者成了整个宇宙最亮的一群孩子,人们陶醉在他们用献身精神编制成的感动中,他们建立了巨大的纪念碑,时间捐献者的名字刻在上面,那一亿个微小的名字连在一起像是细密的花纹缠绕在巨大的纪念碑,而圣女汪藜的名字则被刻在最显眼的位置,字体也比较大。

  此时此刻,藏海只是在远处冷冷地看着世界上发生的这一切。这个自私的人从未打算献出自己的时间,本来这些都与他毫无干系,但那个女人的出现却让他震动了一下。为什么偏偏是她?其实没什么好惊讶的,商人降临时他就该想到会是这样,既然她想成为圣女,那么这是一条捷径,甚至可以说这一切简直就像是为了她实现梦想而发生的,商人的降临给了她千载难逢的机会,而且也是唯一的机会。

  可是为什么偏偏是她。他曾经真心祝福汪藜实现自己的梦想,但他现在后悔了,他不想这个女人做圣女,圣女会被理所当然地牺牲掉,他不希望这个女人就那样牺牲掉,变成一个80岁的老人。在这个自私的新生人心中,这个圣女是属于他自己的。但他明白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不该做,现在对他来说最理智的做法就是尊重她的选择,祝福她,然后把她忘掉。可是在这之前他还有一件事要做。

  他还要为她画一幅画呢。

  藏海专心致志地坐在画幕前,他的右手拿着触控笔,在画幕上细细地描绘着,左手则熟练地操控着电子调色盘,笔端经过的地方,原本黑色的画幕上立即出现出一片渐变的白色,温和而细腻。

  “你在画什么。”汪藜盯着画幕上那朵奇怪的小白花问。

  “雪绒花呀,你该不会不认识吧?最近满大街都是这个东西,商店用它做装饰,食品用它做包装,女人们甚至把它别在头发上做发饰…… ”藏海突然说不下去了,他意识到汪藜头发上就正别着一朵雪绒花。

  汪藜发现藏海正看着自己的头发,便用手摸了摸,取下了那朵洁白的小花。“哦,这个叫做雪绒花呀,这是社区一个大妈给我戴上的。它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牺牲,雪绒花的花语是牺牲。”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藏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们终于还是谈到这个不该谈的话题。

  “恭喜你汪藜,你真的成为圣女了。”他望着女孩,苦笑着说。“你第一次提的时候我还怀疑你的脑子是不是坏掉了,没想到这么快你就成功了,虽然和你的计划有些出入……”

  汪藜不想与他对视,她低着头看着别处。“其实这次我就是来与你告别的,藏海。我的时间不多了,今晚商人就要离开了,那时我就会老去。但是请别为我难过,我们的牺牲会阻止这个世界的衰老。”

  “我不关心这个世界是否会衰老,何时会死去,我倒是更关心你。你大可以不献出时间的,汪藜,这不是你的责任,即使你什么都不做也没人会责怪你。”

  “谢谢你,藏海。但那是不对的。”汪藜平静的说,她上前轻轻拉住了藏海的手,把它放到自己的胸口,画家感到了对方年轻的心脏正在胸膛里欢快地跳跃。

  “现在我是圣女了,我的心脏属于这个世界。”

  藏海颤抖了一下,他多么希望这个女人刚刚说的是“我的心属于你”。

  “这个世界根本不配拥你的心,它不配拥有任何美好的东西。”藏海冷冷地说。

  “那是气话,藏海。我们是新生人,我们应该担负起责任……”说到这里汪藜停了下来,她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偏偏对方是个与这种责任无缘的新生人。

  “我只能对自己爱的事物产生责任感,这个世界在我看来并不可爱,它充满绝望,一点都不美。”

  “承担责任与爱不爱无关,它是无条件的,是我们应该去做的事情,必须去做的事情。”

  藏海并不想争论这个话题,他深吸了一口气,决定进行他最后的努力。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可能挽回这个女人,但那无所谓。现在他突然产生了一种恶毒的冲动:他要打击她,他要让她后悔,他要摧毁这个圣女的信仰,让她堕落。

  “汪藜,你知道吗,我的病让我看清了一件事。”他带着一种近乎邪恶的冷笑。

  “我们从出生那一刻起就生活在一个巨大的阴谋里。我们接受着特殊的教育,他们说这能把我们塑造成更有用的人才,那其实是说谎。实际上他们从未教过我们责任感、奉献精神、或者其他任何美好的东西,他们从未试图塑造我们的人格,因为这太难了。他们选择了一条更简便更经济的路,那就是给我们灌输绝望。我们接受教育的唯一目的就是变得绝望,你明白吗?”

  汪藜惊诧地看着藏海,后者不给她发问的机会,继续冷笑着说。

  “那些人让世界尽可能变糟,他们禁止了娱乐,禁止了色彩,禁止了自由的言论,甚至禁止了理想和信仰,新生人不能有梦想,不能有个性,什么都不能有。他们声称我们承载着全人类的希望,但是我们却处在社会的最底层,遭受莫名其妙的歧视。这都是因为对他们来说新生人本来就是一群靠绝望驱动的机器,我们的一切努力就是为了摆脱这份绝望,因为有人告诉我们,只要解决了人类绝育的问题,这个世界就会变回传说中那个美好自由平等的人类社会。时间捐献者献出自己的生命也是因为他们觉得与其在漫长的绝望中老死,还不如用自己注定黑暗的一生换取那短暂但充满希望的未来,他们绝非因为你宣扬的大爱和奉献精神而献身。”

  “你太偏激了,藏海,这不可能是真的……这一切不过是你的幻想。而且那重要吗,藏海?不管出于什么目的,现在让人类生存下去才是唯一重要的事,只要肯为人类献身,时间捐献者不就是伟大的吗?”汪藜的脸已经白得像纸一样了。

  “那是属于猪的伟大,而不是人的。”藏海咬牙切齿地说。“他们饲喂新生人,利用我们的绝望换取未来,这样的未来是肮脏的,它不属于我们,而且它终究会消逝。你们的献身无法为这个世界带来希望。”

  “我们会带来希望的,只要人类度过这个难关一切都会好起来,对此我深信不疑。不管你说的是不是真的,藏海,我都有自己必须做的事,不管这种未来是否肮脏或者短命,现在我都必须赞美它,我必须让希望充满这个世界。这是我的责任,我的信念,我的理想。”汪藜勉强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她直视着藏海无神的眼睛。

  “因为我是圣女,人类的圣女。”

  他们对视着,藏海明白自己说什么都没有用,这个女人看不到他看到的东西,因为她对绝望是免疫的,她的眼睛太过干净了,这双眼睛看不见绝望,看不见恶意。终于,他叹了一口气移开了自己的目光。“对不起说了那些话,请你忘了吧。”他无力地抬起一只手,指着画幕上那一簇雪绒花。它是那样洁白无瑕。

  “雪绒花,象征着牺牲,那是人类最崇高的精神。为自己所爱的事物赴汤蹈火 为了自己的理想和信念献出生命。但理想信念之类在新生人中是被禁止的,他们不懂得牺牲。你知道吗汪藜,现在,全世界每一处的每一片花田里都有雪绒花在盛开,它们只为你一个人绽放。”

  他缓缓拉住汪藜的手,单膝跪下,低头去亲吻女人那冰冷的手背。

  “您将会是唯一的、光荣的牺牲者,圣女阁下。让我为您画幅画吧。”

  藏海呆坐在画幕前,用满是血丝的眼睛盯着自己的作品,画幕上的汪藜站在一片洁白的雪绒花中,穿着同样洁白的连衣裙,她把双手交叠在胸口,满足地微笑着。

  画里的人已经离开了,她把这幅画留给了藏海。今晚秘密商人就会离开这个世界,那一瞬间她会变成一个80岁的老太婆,他们约定从此永不相见。这就是藏海心中她最后的样子,她永远的样子。外面庆祝人类脱困的欢呼和鞭炮声让他烦躁不堪,烟花不时把夜空照亮,似乎宣示着人类的不朽。“人类凭借着自己大无畏的精神,不屈不挠的奋斗和奉献忘我的美德再一次摆脱了困境”媒体大概会这样报道吧,藏海想,就好像真的取得了胜利一样,就好像真的赢来了希望一样。他不由得冷笑。

  这时,门又被敲响了。藏海心中一惊,难道是她回来了?不,这不可能,她永远不会回来了。那会是谁呢?

  他缓缓站起来,警觉地来到门前,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门。他吃惊地看着门外的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是一个无限接近于完美的男人,他披着漆黑的长发,微微笑着,温柔地看着藏海,那双紫色的眸子似乎有一种摄人心魄的力量。藏海在电视上见过这个人,与电视上不同的是此时他没有展开那对巨大的翅膀,他以为这个人现在应该在地球的另一边才对。

  “藏海先生,我可以进来吗?”他用标准的普通话说到。

  “请…请进。”藏海来不及继续惊讶,赶忙挪开身子把秘密商人让进来,他感到一种无形的压迫,这种压迫感来自于对方绝对的强大和完美。

  秘密商人慢慢挪到画幕前,与画中的汪藜对视着,眼神中竟流露出少许的敬意,然后惊人的一幕发生了,这个神一般的男人居然冲着这幅画鞠了一躬。

  藏海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秘密商人这才缓缓地转向藏海说到,“先生,我是来买您这幅画的。”

  藏海先是吃了一惊,但紧接着就冷静了下来。在他看来这是个无礼的要求,但他已经没有力气发脾气了,他只是苦笑着说:“买我的画?你夺走了人类60亿年的时间,你把画里这个女人也夺走了,还要夺走我这幅画做个纪念品,来庆祝你这次生意的大获全胜?”

  “您误会了,先生。我来到你们的世界从最开始就是为了买您的这幅画,其他行动都只是准备工作。”

  “骗子。”藏海冷笑着说“这幅画我两个小时前才完成,你怎么可能提前就知道我会画它。”

  “孩子,我可以在时间上行走,你们所谓的时间顺序不能作为评价我行动的标准,我一直知道你会画这样一幅画,过去知道,现在知道,未来也知道。”

  “就算如此,我只是个不出名的画家,你怎么可能为了我的一幅画大费周章跨越空间来到这个该死的地方。”

  “先生,您认为一幅画的价值与它的作者是否有名有关系吗?您的画很有价值,这与你是谁无关,不管你怎么想,它是一副伟大的作品,买下它的确是我此行唯一的目的。”

  “在我们的世界里作者是谁几乎就决定了作品的价值。”藏海并不想争论这个无聊的问题,既然这个神一样的商人要买这幅画,那他没有理由不卖,况且他早就在心里开好了价。

  “卖给你也可以。把画上这个女孩的时间还给她,这幅画就是你的。我想这不过分吧,在60亿年里,这不过是小小的60年。”

  “当然不过分先生。”商人用柔和动听的声音说“但很抱歉,我没法单独把她的时间分离出来拿给你,我真的做不到,毕竟有1亿条时间纠缠在一起,它们都放在我的杯子里。”商人不知从哪里把那个杯子拿了出来,藏海死死的盯着那个杯子,他知道汪藜的时间就在那里。

  “那么免谈!”藏海咬着牙说。

  “先生,虽然我不能把她的时间单独拿给你,但是,我可以把这60亿地球年都交给你,其实我一开始就是这么打算的。是的,你没听错,我打算用60亿年买您的画。”

  藏海的心颤了一下,他沉默的看着商人,脑子飞快地转动着。

  “我有办法把杯子里的时间还给它们的主人吗?”

  “那很简单,先生。”商人笑了“你只要打碎它,里面的时间就会回到主人身边——即使你不这么做,只要我不把它带走,这些时间就永远和它们的主人纠缠在一起,什么都不会发生。”

  藏海不再犹豫。“成交!”他盯着杯子的眼睛在发光。

  商人把画装在一个精致的画筒里,画筒不大不小刚好容纳下那副画,他没有说谎,从最开始他就是打算买这幅画,他用200年买了60亿年,又用这60亿年买下这幅画,这是一笔成功的交易,公平合理、童叟无欺。商人暗自想。

  突然他又想到了什么。“哦对了,画家先生,这个送给你,就当做赠品了。”

  他把一只透明的小管子递给藏海,藏海接过来看了看,那里面装满了一种朱红色的沙子一样的微粒。

  “这是什么?”藏海疑惑的问。

  “这是我在另一处做生意的时候买的纪念品,它是一种艺术创作的工具,和你们绘画时用的笔有点类似。我是带给家里孩子玩的,正好多出一个,你又是画家,于是我把它送给你,朋友。”商人拍了拍藏海的肩膀,心满意足地离开了藏海的住所。

  当晚,人们看到他的翅膀反射着漫天烟花的光辉,缓缓地离开了地球,人群朝他高声欢呼,向这个天使告别。

  藏海呆呆地站在空空的画架前,手里紧握着那个杯子,他感觉自己好像在做梦。那个家伙真的是能掌控时间的秘密商人吗?他感觉这更像是一场恶作剧,自己是不是被耍了?人类是不是被耍了?不过理性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真的。他捧起了那个杯子,向里面望去,杯子里装满了时间,发出微弱的光,他用颤抖的手轻轻拨动那些沉睡的时间,它们像玉一样光洁,水一样柔软,却又像刀子一样锋利。他感到自己手指一凉,竟然被割破了,他的血滴进杯子里,在时间里逐渐溶解,散开。

  他大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却发现自己在哭泣,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终于他把这个杯子高高举起,他很奇怪,60亿年的时间竟然是如此之轻。杯子被重重地摔在地上,应声而碎。时间蒸发了,它们飞回各自主人身边,像是一串雪地上的车辙。

  商人离开后,世界迎来了两个好消息。首先,人类攻克了不育的难题。依据秘密商人带来的详尽资料,五天后就有一个实验小组成功抑制了D因子在生殖细胞内的转座,两周后这项技术就在个体水平取得了成功,一个月后,抗D因子血清得到了广泛的应用,时隔二十年的第一个人类孕妇出现了,全人类都为之欢呼雀跃。这代表着绝育危机的正式结束。

  第二个好消息是那些捐赠时间的新生人并没有老去。一开始人们以为是某种延迟,直到一个月后他们依然没有变化人们才确定他们的时间并没有被拿走。各种舆论铺天盖地,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相信秘密商人是真正的天使,他来到地球就是为了解救人类而别无所求,所谓的时间捐赠只是对人类品格的一次考验。人们推倒了时间捐赠者的纪念碑,把它重塑成巨大的天使雕像,来纪念这位慈爱的神明。

  藏海坐在一座中式小亭子里,面前是一片杂乱的草坪,半人高的草蔓延到台阶上,显然已经被忽视很久了。随着绝望逐渐褪去,人们才想起了“美”在生活中的重要。一个中年人拿着除草机一边哼着歌一边修剪草坪,瞬间空气中充满了青草的芳香,一只蚱蜢被惊扰得飞了起来,它拍打着翅膀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落到了汪藜草帽的帽檐上。汪藜坐在藏海身边,她发现了这个不速之客便下帽子用手指去调戏它。蚱蜢不耐烦地蹬了蹬腿,又咔哒咔哒地飞走了。藏海很享受这一刻,最近他时常陷入一种恍惚的状态,好像他经历的一切都是一场梦,那些绝望,那些骗局,那个灰色的世界好像都没有存在过,只有现在的美好才是真实的。他感到口袋里有什么东西硌了他一下,他摸了摸,那是一个透明的小管子,里面装着朱红色的沙。这是商人送给他的赠品,只有这件东西在提醒他,一些都是真实的。他一直没搞明白这个这只管子是干什么用的,但那不重要,现在对他来说这仅仅是一件纪念品而已。

  突然他的眼睛被远处的什么东西晃了一下,他向那个方向望去,那是草坪另一边的一栋二层小楼,距离这里相当远,大概有500米的样子。他并没有发现刚刚晃到他眼睛的东西是什么,当他正要回过头来时,眼角的余光却看到小楼二楼黑黑的窗户里微弱的火光一闪,紧接着一颗狙击枪子弹以极快的速度击中汪藜身后的地面,掀起一片尘土和碎石,在那之后他们才听到小楼里传来的枪声和子弹以超音速破空时发出的恐怖的激波噪音。两个人面色苍白的对望了一眼,那个修剪草坪的大叔也是一脸惊恐,他们立即连滚带爬地躲到了亭子的立柱后面,把它当做掩体。大叔离亭子还有很远一段距离,他四周看了看,只好原地趴下,躲在高高的杂草里面,三个人大气也不敢喘一下。汪藜颤抖着拿出手机报了警。

  5分钟后警察就赶到了现场,听说有狙击手他们如临大敌,几乎是全副武装,早已被废弃的小楼被团团围住,他们冲到二楼,狙击手早已逃之夭夭,地上有一把高精度的狙击步枪。

  那是一把性能极好的军用狙击枪,虽然名义上世界已经没有国家的分别但军备的研究却从未停止。这把枪拥有优秀的自动瞄准和弹道矫正功能,并且可以对匀速或匀加速的运动目标的运动轨迹进行预判,即使在一个完全的外行手里也可以轻松打中一公里之外一条狗身上的跳蚤。

  刚刚这把枪正瞄准汪藜的头。

  做完笔录,一个警察和这两个新生人聊了起来。

  “你们很幸运新生人,看来对方只是想吓吓你们,否则无论如何你们都死定了,这把枪几乎是不可能打偏的。”

  “这已经不是吓人的程度了吧”藏海皱着眉头“这种军用枪械怎么会被平民持有,这也太危险了。而且他干嘛要吓我们。”

  警察并没有理会藏海的责问,只是自顾自地说道:“不怕和你说实话,这样的事情已经发生很多起啦。当然在我们这还是头一回,在全世界范围大概发生了接近一百起吧。”

  “一百起?”汪藜本来就还没恢复的脸色变得更苍白了。

  “是呀,但媒体没有报导。不过好在没有任何人伤亡,应该都是恐吓性质的吧。这件事我们正在查,你们不要太担心。”

  “能不能问一下警官先生。”藏海感觉事情很诡异。“被恐吓的都是新生人吗?”

  “啊没错,都是你们新生人。而且还都是时间捐献者。你是个例外。不过这次你应该只是恰好在场,对方的目标明显是这位圣女小姐。其他的我就不方便多说了”警官边说边点上一支烟,缓缓地离开了。

  藏海和汪藜离开了警局,他们的脸色都很差,这个刚刚恢复生机的世界似乎又变得险恶起来。藏海眉头紧锁,他紧紧拉着汪藜的手,思索着今天发生的事情,一种很糟糕的预感在他心中蔓延。

  卡洛上将坐在写字台的后面,桌面上铺满了各种细小的零件,他手里拿着两根细长的工具在一只怀表里捣鼓着。门被敲响了,随即一个年轻的军官走了进来,卡洛头也不抬继续修他的怀表。

  “上将阁下,您又在修那块表了,要我说您还是放弃吧,它的年代太久远,而且适用于它的零件也早就停产了。”

  “进行你的汇报,兰顿少校!”他依然没有抬头。

  “是,长官。我们已经完成了所有实验,结果正如您所预期的那样。”

  “具体说说。”上将终于放下了手中的工作,把它们推到一边。

  “在狙击实验中,我们在世界范围内选择了100个时间捐献者作为目标,统一使用AWG高精度半自动狙击步枪装载0.3英寸子弹瞄准目标的左眼从正面进行射击,射击距离从300米到1000米不等。所有子弹都由于某些原因而没能击中目标,有的是受到外力影响而导致弹道偏离,比如在空中与除草机打飞的石块发生碰撞。也有一些枪械发生了难以理解的故障,导致子弹失去精准度甚至无法发射子弹。”

  少校停顿了一下以给上将足够的时间进行整理。上将对他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

  “在近距离破坏实验中,实验对象均为丹尼·兰顿少校,军方唯一的新生人和时间捐赠者,也就是本人。在5次12.7mm手枪零距离射击实验中,枪械均由于自身或弹药发生故障而未能有效激发,在两次伞兵刀刺杀实验中,一次刀尖刺入胸腔2厘米后刀身由于极其罕见的细微裂痕折断,另一次实验中的持刀人员由于突发疾病倒地而导致实验中止。以上为全部实验结果。”

  卡洛上将等他说完,点着头看着他“如果让你对实验的结果进行总结,你会怎么说?”

  “很显然,上将阁下,时间捐献者是不死的。”

  “他们并非真正的不死之身。”卡洛上将站起身,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这其实是一个悖论。在那些时间捐献者的时间被拿走之前他们剩下的寿命都被测量过,他们至少还有60年可活才能成为时间捐献者。那同时也表示在活完这60年之前他们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死。如果他们死去那么悖论就产生了,既然他们根本没有60年可活那当时又怎么能捐出这60年呢?你明白吗。”

  “是的上将,我明白。”兰顿少校并不是个迟钝的人,这个悖论他早就想过,只是感觉它太过虚幻难以让人信服。“时间捐献者在那次寿命测量中获得了逻辑上的不死性。至少在60年内,他们无论如何都不会死。”

  “很好少校。你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吗?”

  “这意味着他们极度危险。”兰顿褐色的眼睛中掠过一丝寒光。

  死亡像是一条漆黑的河,它缓缓流淌着,把死者的记忆送入虚无的大海,无论是悲伤的还是幸福的,痛苦的还是快乐的,那些记忆是每个人存在过的唯一凭证,然而它们都将被死亡之河抹去。死者忘记了这个世界,然后他也会被这个世界逐渐遗忘。

  因此我们畏惧死亡,我们畏惧自我存在的消失,这是一种终极恐惧,也许我们有时意识不到它,但它却无时无刻不影响着我们的行动。死亡的可能性本身就是社会稳定重要的基础。

  但如果一个人不会死,同时他也清楚自己的不死性那会怎么样呢?他会做些什么?

  一个普通人也许什么都不会做,只是把它作为一种被动的优势看待。不巧的是,获得这种不死性偏偏的是一个最特殊的群体,新生人。

  在全世界的默许下,这些孩子受到了极为特殊的教育,他们像是一群困兽,生活唯一的目标就是逃离这个绝望的世界,早已被剥夺了理想和信念的他们甚至连自己的生命都放弃了。现在,他们逃出来了,失去了唯一的目标。对于大部分新生人来说这或许是一次馈赠,不管他们愿不愿意他们都要接受现实,逐步适应新的世界,因为他们别无选择。

  但对于那些时间捐献者来说就不太一样,现在他们得到了为期60年的不死之身。如果他们开始思考过去那个灰色的世界是为什么而存在,自己又为什么存在,如果他们开始仇恨,如果他们开始叛逆,那怎么办?面对这些复杂的情绪他们多了一个选择,那是一个可怕的选择。

  现在,一亿个这样不死之身的孩子正徘徊在地球的每个角落,他们那麻木的大脑正在逐渐醒悟。

  不久后报纸上刊登了一则令人骇然的新闻,新生代教育部部长文岚教授在自己的办公地点被人用手枪射杀。新生代教育部其实是一个独特的科研机构,汇聚了大量的心理学家和社会学家,负责对新生人培养方案的研究。这个机构隶属于军方,防卫工作相当严密,人们无法想象犯人是如何悄无声息地潜入位于三楼的办公室,杀害部长之后再悄无声息地离开的。

  案子完全由军方处理而警方不得插手。72小时后犯人在睡梦中被抓获,不出所料,犯人是个时间捐献者,他的作案手法出奇的简单,他只是把一个装满氰化物的金属小包含在嘴里,打算一旦被发现就咬破它自尽,于是他就奇迹般地躲过了所有警卫,没有被任何人发现,他轻而易举地得手了。

  这些细节并没有被报导。

  卡洛上将坐在写字台后,这回他没有在修那块表,他盯着桌面上的报告脸色相当难看。兰顿少校正站在桌前,显得很平静。

  “少校,你看到了吗,对于那些天之骄子来说,我们这些凡人是多么脆弱呀。我想你的同胞也可以轻易地杀掉我,杀掉每个他们想除掉的人,然后全身而退,只要他们想那样做。”

  “您不用太担心,上将阁下,他们真正清醒过来并意识到自己的不死性还需要一段时间,而且并不是每个时间捐献者都是如此极端的,这是一个极其特殊的个例,犯人有遗传性的精神疾病。”

  “但是他们的确有可能如此极端。”上将揉捏着自己的鼻梁。“这种危险是无法被忽视的,如果说绝育是人类社会的一种慢性病,那时间捐献者就是急性的,他们甚至随时可能挑起战争,而且恐怕一定会赢,那时我们的文明顷刻间就会毁于一旦。”

  “所以,在他们完全醒悟之前,我们必须采取措施。”

  “我们能采取什么措施呢?他们根本不是人而是一群怪物,他们是不死的。”

  “不能杀死他们,那就把他们困住。”

  “那可是一亿个人我的少校,而且我们至少要困他们60年才行,有这样的地方可以困住他们吗?”

  “我想,我们可以把他们关在一个岛上。”兰顿面无表情的说。“一个巨大的岛上。”

  澳洲大陆正沐浴在金色的阳光中,一只巨蜥趴在黑色的岩石上晒着太阳,对于它来说今天和平常每一天没有什么区别。这片荒漠已经从核爆的阴影中复苏,那些倔强的生灵凭着自己原始而又顽强的生命力渐渐找到了出路,在这片曾经变成火海的大陆一点一点地重新振作起来,离开的只有人类。

  突然,一个巨大的阴影从空中掠过,遮蔽了太阳,巨蜥不满地抬起头,想看看是谁打扰了它的日光浴。那个形状它并不熟悉,像是鸟但又显得太大、太呆板。影子掠过无边的荒漠,飞向远方一片平坦的高地。

  军方的巨型运输机降落在澳洲大陆,它们是为移民做准备的先头部队。差不多有100年了,人类再次踏上了这片荒芜的大地。

  不久后,大移民开始了。人类决定重新征服澳洲大陆,把这片曾经受到核污染的土地重新改造为繁华的城市,新生人再一次理所当然的承担了这个艰巨的任务,而他们中最优秀,具有最美好品格的时间捐献者将会首先踏上那片大陆,他们将在那里定居,为人类的未来开荒。

  对于政府的这一决定人们十分振奋。遇到新的事物他们总是会先振奋一下的,虽然澳洲大陆很久以前就有人类居住过了,但毕竟现在媒体叫它“新大陆”,这就足够了。

  此外人们心中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了。时间捐献者将会被送离人类居住的主要板块,这让他们感到安心,毕竟前不久刚刚发生一起令人费解的谋杀案,而凶手正是一名时间捐献者。大多数人到现在都想不明白他是如何做到的,而关于此时一些离奇的舆论更让他们不寒而栗。这些年轻人曾经被看做英雄,但既然现在他们的时间并没有真正被拿走,那万众瞩目的悲壮但充满戏剧性的牺牲也没有发生,那他们自然就不再是英雄了。现在既然他们中有人干出了杀人这种不可饶恕的野蛮行为,那他们就已经是种危险的存在了。人们也不再需要他们,对时间捐献者的放逐是件大家喜闻乐见的事情。

  至于那个所谓的圣女,谁在乎呢?她只是媒体炒作的工具而已,只是一个煽情用的人偶,没人知道她真正怎么想,最后带给人类希望的是那个天使商人,而不是她,她自然不配拥有圣女这样伟大的身份。但有一件事人们没有忘记,人们依然记得她曾经是个妓女,而且她自己说她当妓女是为了让自己怀孕,这是多么耻辱而又愚蠢的行为呀。人们嬉笑着议论这件有趣的事,这样一个涉及道德伦理的谈资显然让他们十分满足,因为每个人都可以很容易地就此发表自己的看法并高谈阔论一番。甚至有人试图偷偷寻找到她,想在她离开体验一次“圣女”的服务。没有人在意她被放逐,世界并不缺这一个妓女。

  藏海站在一张办公桌面前,低着头,办公桌后的中年人一脸不耐烦地看着他。

  “怎么又是你?这周你已经第五次来这里了,说了多少遍,你不能去澳大利亚。”

  “可是,这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偏偏只有我不能去?”

  “这次澳洲探索移民主要是面向时间捐献者的,我们希望他们能开辟一个新的世界,而且他们也必须去。其他新生人如果满足一定条件可以自愿报名,但你显然不符合条件,事实上你压根不是个合格的新生人,你有严重的心理疾病,孩子。”

  “那么,请告诉我,为什么时间捐献者就必须去?”藏海显然有点气愤。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他们已经捐出了自己的时间,虽然由于某些意外这些时间没有被商人带走。但既然已经捐了他们的时间就是公有财产了,我们希望这些时间能拿来用来做一些更有意义的事情,比如开拓澳洲大陆。”

  “这些通通是歪理。”藏海几乎忍不住要发作了。

  “你当然理解不了。”中年人丝毫不畏惧眼前这个年年轻人。“这也是你不能去的原因,你没有社会责任感,这是一种可悲的疾病,而且或许会传染。我们自然不能把这么危险的病原放到澳大利亚去。”

  藏海垂头丧气地走出移民委员会,汪藜在外面等着他。两人相视苦笑。

  “最终,你还是被夺走了,无论我做什么,这一点好像都无法改变。”藏海抬头仰望着这个城市林立的高楼,现在它们从单调的灰色变成了缤纷的灰色。

  “或许也没那么糟。”汪藜低着头依偎在藏海怀里“往好的方面想,我们都将开始全新的人生了,不是吗。”

  藏海突然从心中涌起一股冲动,他拉住汪藜的手“汪藜,逃走吧,一定有办法的。这个世界是属于我们的,你不该被驱逐。”

  汪藜眼睛闪烁地盯着藏海,没有说话。

  “我有办法的,你要相信我,我总会有办法的,就像上次一样,我会再一次地拯救所有人。”

  “你…拯救了所有人?”汪藜不解地看着藏海。

  藏海不想解释那一切,他不想解释他和时间商人的交易,也不想解释那副画的去向。

  “无论如何,相信我,跟我走吧。”

  “很感谢你,藏海。但是很抱歉,我不能跟你走。不管是什么原因,因为他们害怕我们也好,或者真的是为了开拓那片蛮荒之地,我都必须去。”

  “为什么。”藏海感到绝望。

  “因为我是圣女,我要带给世界希望。人类已经得到了解放,现在我必须救赎那些和我们一样经历了这一切的孩子们,无论在哪里都是如此。”

  “即便现在,你也还是那个圣女吗。你想带领你的信徒们开拓新的世界?”

  “是的,我依旧是那个圣女,我是新生人的圣女。”

  汪藜笑了起来,藏海也笑了,却笑得无比苦涩。

  “我想你带给我希望,而不是带给这个世界。”这个自私的男人在心里说。

  他感到自己不配拥有这个圣女。这个女孩的光芒让他越来越难以直视,而他自己却在陷入越来越深的黑暗之中。他意识到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也许一切挽留的尝试都会受到整个宇宙的阻挠。

  一周后藏海站在码头看着那一艘艘巨轮逐渐远去,他在夕阳中呆呆地望着海平面,圣女要离开了,却只有他一个为她送行。他知道全世界有无数艘这样的巨轮正在起航,把那些孩子送到远方那片荒芜的大陆,这些人从出生起就注定是一个个悲剧,他们为人类献出自己的一切,却终将被人类放逐。在那个遥远的世界这些新生人会过上怎样的生活呢,也许他们会慢慢醒悟过来,也许他们的心灵也会充满色彩,也许他们会看到希望,但那太晚了。他们将永远被困在那个笼子里。藏海懒得去想那些,他关心的只有船上的那个圣女,现在他相信了,这个女孩会给人们带来希望,不管在多么艰难的环境中不管面对什么样的恶意,她都会为那些年轻人照亮前进的路,如今他终于对那个圣女和那些无知的奉献者们充满了敬意,他向船队远去方向深深地鞠躬。

  一群鸟从船队驶去的方向飞来,带来一阵暖暖的春风,他不明白为什么离别总是和秋天联系在一起,似乎这天生就是个适合分别的季节。但现在这里是春天,一切正在复苏,那些候鸟正从遥远的澳洲大陆飞会来,它们有翅膀,随时可以离开那片废土,而那些时间捐献者不行,只要这个世界对时间捐献者的敌意还在他们就会永远被困在那座巨大的荒岛上,直到天荒地老。

  要是他们也像那个商人一样拥有翅膀就好了,那样就没有任何地方可以困得住他们。这个世界是属于那些年轻人,人类的世界已经腐朽不堪。从放弃生产希望的那一刻起,旧人类就已经死去了,这具尸体现在正在腐败,即使恢复了生育也无法让它重新站起来。藏海一边想着这些已经毫无意义的事情一边缓缓爬到海边一处高高的山崖上,拿出背包里的画幕架在自己面前,他想画一幅画,记录下这一切。

  他的笔迹一次一次地划过画幕,又被他一次一次地擦去,他发现自己竟然忘记了如何作画,他的画笔再也无法绘出希望的颜色,不管怎么画那片残阳看来都是如此的绝望,他画不出圣女远行时应有的美与决绝。

  画家站起身向涯边缓缓走去,现在他离太阳更近了,却依然感到很冷,他又向前走了一步,坠向下方的海面,落入冰冷的海水中,逐渐下沉。恍惚间他看到一个小小的透明管从他的口袋中漂了出来,它缓缓上浮离他越来越远,那透明的管壁似乎正在逐渐融化,在他上方的海水中冒出细微的气泡。水面之上几只回归的候鸟正略过长空。

  有翅膀多好呀。有翅膀就可以飞离孤岛,飞离绝望,夺回这个本就属于他们的世界。而她也将会飞回自己的身边吧,画家逐渐睡去,脑中仍然回荡着这些无意义的梦呓。

  在一个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一段很遥远很遥远的时间里,一个女人正坐在椅子上摆弄着一把破旧的吉他。她是如此的动人,仿佛宇宙中所有的美都凝结在了她那纤弱的躯体里。她拿起一块凝固的时间,轻轻地把它拉成细细的丝,固定在吉他上,慢慢地弹奏起来,她哼唱起一首古老的歌,那歌声无比的甜美,犹如天籁,回荡在这个精致的小房间里。

  在悠悠的时光里

  孩子们踩在流动的沙上

  他们长出银色的翅膀

  乘着时间的浪远航

  飞过林立的高楼

  飞过低矮的村庄

  他们驱逐黑暗

  播撒希望

  门被敲响了,女人开心地站起身,冲到门前把门打开,一个男人走了进来。他有着与女人同样完美的外貌和一头漆黑的长发。两双紫色的眼眸深情地对视着。

  “你回来了。”

  “是呀,亲爱的,我回来了。”

  “生意做的怎么样。”

  “很成功,我拿到了那副画。”

  商人把那个精致的画筒拿给女人,女人缓缓打开它,把画铺在自己面前。画穿越了时空却依然崭新,一股颜料特有芳香扑面而来。

  画幕上,一个身着白衣的女人站在盛开的雪绒花中,她的身后有一对巨大的翅膀。

  “她就是圣女吗?”

  “没错,这就是唯一一副圣女的画像。”

  “她在那个时候…就有翅膀了?”

  “画这幅画时当然还没有,亲爱的,我想这是出于画家的想象。”

  这幅画早已经被历史博物馆预定了,价格是500亿地球年,它无论在学术上还是在艺术上都有极其重要的价值,艺术家、历史学家和人类学家将会把博物馆围得水泄不通。

  “你见过圣女本人吗?”女人好奇地盯着商人的眼睛。

  “没有见过她本人,不过她经常在媒体上出现。”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是个笨蛋,和你一样。”女人气愤地嘟起嘴,锤了商人几下,后者立即认输。

  “那个画家呢。”女人显然对商人去的那个地方很好奇。“他又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是个自私又懦弱的人。”商人紫色的眼睛低垂了下来。“但是他似乎很爱这位圣女。”

  “当然了,她可是圣女呀,谁会不爱她呢。”

  商人摇了摇头,没有继续说下去。

  这时一个小女孩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和她的父母一样,这是个极其美丽可爱的孩子。她揉着惺忪的睡眼:“爸爸?爸爸回来啦?”

  “是的,我回来了。”商人一把抱起小女孩,亲吻她的脸,女孩咯咯地笑着。

  “看看爸爸给你带回来了什么?”商人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透明的小管子,里面装着朱红色的沙。

  “这是什么呀?”

  “这是我从一个很遥远的地方带回来的,它叫做梦沙。”

  “它是干什么用的,看起来很普通呀。”

  “这东西可不普通。我来给你讲个故事吧?”

  女孩很喜欢听爸爸讲故事,她开心地笑着紧紧地抱住商人的胳膊。

  商人的故事开始了。

  那是在遥远得不能再遥远的过去,宇宙中有一颗遥远得不能再遥远的行星,那里很干旱,一年只下一场雨,一场雨又只下一滴水,行星的表面布满朱红色的沙子,那颗行星的名字叫做干巴星,那里生活这一群不需要喝水的小人儿,他们叫做干巴人。

  干巴人不喝水但他们很喜欢水,因为每年才有一滴水落在大地上,那可是很珍惜的,水是他们最珍贵的宝石,全干巴星也没有几个人能拥有一滴水,除此之外水有个神奇的功能,人们发现一旦干巴星表面红色的沙土碰到水就产生了一种神奇的能力,它可以让一个人的梦变为现实。

  “这太神奇了吧,什么样的梦都能变成现实吗?”

  “当然不是,它的能力是有限的。它只能作用于生物,并且水越多效果就越好。可惜在干巴星上水是很有限的。”

  有一个瞎了一只眼睛,断了一条腿的干巴人将军,他把一滴水滴到干巴星红色的沙子里许了个愿望,希望得到健康的身体,第二天他的眼睛和腿真的康复了。

  有一个富有的商人很爱自己的老婆,但他的老婆凶的要命而且比男人还强壮,他把一滴水滴到干巴星红色的沙子里许了个愿望,结果第二天他的老婆变成了一个又温柔又贤惠的美人。

  但一些更难办到的事情就需要更多的水了。有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国王,他几乎收集了当时全干巴星所有的水,往里面撒了些沙子,还用它们洗了个澡,他许愿返老还童,结果第二天他真的变回了年轻英俊的小国王。

  “这是为什么呢?水有那么神奇吗?”

  “神奇的并不是水,而是干巴星表面的沙子,我的孩子。它们是有生命的,但是与干巴人不同,它们需要水才能活动,可惜干巴星的表面几乎没有水,所以它们一直都处于休眠状态。”

  “沙子在报恩?它们在向给自己水的人报恩?”

  “真聪明。这些沙子不但是活的,它们甚至是有智慧的,这些知恩图报的沙子可以根据人们的愿望从最微观的层次上改造生物。”

  “嗯……”小女孩思考着。“但是这有什么用呀,这种沙子能做到的事情我们都能做到呀,而且还更方便。”

  “的确如此,但在当时的干巴星这简直就是神迹。即使在现在这些事情让梦沙来做也会变得更有趣。”商人指着那幅圣女画像。“就像,明明拍一张照就可以记录下一个人的样子,为什么还要画一幅画呢?”

  “你是说,这就是艺术?”

  “没错,这就是艺术,它所追求的并不是方便、实用、理性等等,它追求的是美与梦想。”

  “还有爱。”小女孩补充道。

  “是的。”商人眯起眼睛笑着。“还有爱。”

  现在,这种红色的沙子被称作梦沙,用它进行的艺术行为叫做梦绘,人们通常会把它放到一杯水里,让蝙蝠变成恶龙的样子,让白马变成独角兽,让猫咪长出兔子的耳朵,可以认为是艺术层面的生物工程。梦沙最有趣的地方是结果具有一定的不确定性,不同的人即使许了相同的愿望往往也会在细节上有些奇妙的差异,这取决于梦绘者的潜意识。都是把一匹马变成独角兽,有些人的独角兽的角是左旋的,有些是右旋的,有些角却没有螺旋结构而是像一把笔直的剑。

  女孩觉得这的确很有意思,她决定今晚就拿她养的小兔子苏西来试试。

  商人把梦沙集中到管子的一边,用水滴在另一侧的管壁上,管壁很快就溶出一个洞。他小心地在女孩的手心里倒了一点梦沙。女孩在自己的手心里滴了一滴水,她许了一个愿望,她希望自己得到一只长翅膀的小兔子,就像她自己和爸爸妈妈一样,那一定很可爱。

  天色已经很晚了,商人一家躺在床上互相依偎着,逐渐睡去。

  此时,地球上第一个梦绘家正躺在漆黑的海底,他也沉沉地睡着。鲜红的沙正承载着他五彩斑斓的梦游弋在浩瀚的大海里,这是地球生命起源的地方,是一切的开端,也将是新人类的起点。

责任编辑:科普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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